我不曾想過我會被這可惡的鋼琴折磨得死去活來。多少次我無數次地下決心要讓女兒告別鋼琴,從此不必為每日的練琴煩惱,但終究敵不過做母親的責任心。我這個寧死不當貝多芬的女兒讓我每時每刻感到母女間的驚濤駭浪,我想找尋一個答案,想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
其實我從來不曾指望女兒要成為鋼琴家,更別提貝多芬了。女兒讀三年級,下午三點放學之後基本沒功課,長長的午後直至晚上,該有一個固定的時檔做點什麼。我不可能象國內的家長那樣逼迫她整日趴在題海戰中,否則周圍朋友的口誅筆伐加上目前正興盛的東西教育差異的比較會遲早讓我感到無地自容,再說我也於心不忍。但加拿大的過於寬鬆的教育體系我實在是難於認同,依我看來,相互折中一下比較合理。我小心翼翼地例行我的教育準則,認為鋼琴能陶冶身心,開發智力,每日的固定練琴一小時對八歲的女兒來說不算太困難。沒想到這傢伙不領情,坐到鋼琴前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拿個鐘放在琴上,彈多一分鐘琴,委曲大了。先是陪着練,她蒙不了我,那些蝌蚪符號逃不過我的火焰金睛和靈敏耳朵,適當的時候我還要親手示範,糾正她的節奏。她非常的不情願,拉長着臉,折着手指頭把琴敲得乒乓響。起初我還耐着性子苦口婆心,三番五次之後,火氣油然而升,感覺自己是被欺負和被壓迫的人,就開始提高嗓音,聲嘶力竭。最後當然免不了氣的氣,哭的哭,蓋上琴蓋,不歡而散。後來我為自己 免得肝疼便讓她自己操練,誰知鋼琴老師有了意見,說是媽媽的陪同效果,非同一般,你最好委曲一下自己的脾氣。每日如此,我的神經有點難以承受。我討教鋼琴老師,她說小孩子大多如此,長大到十幾歲就自覺了。我不知肖邦年少的時候是否也經歷過如此的磨難。喜歡音樂是女兒的天性,要學鋼琴是她自找苦吃。讓她體會學鋼琴是“Have Fun”,我沒這個本事,鋼琴老師也沒這個本事。於是我們不停的衝突,每日的下午都硝煙四起,我不知自己還要煎熬幾年才是盡頭。
苦悶的時候,我很消極,我會流淚。我疑惑自己是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我開始懷念沒有孩子的時光,我唉聲嘆氣女人的青春就在這瑣瑣碎碎的養兒育女中逝去。我記得朱自清先生有一篇《兒女》的文章,說“孩子們的折磨,實在無法奈何;有時竟覺着還是自殺的好”。面對孩子“整日的千軍萬馬”,連朱自清先生都招架不住,苦惱不已,要提筆給教育學家葉聖陶先生寫信,我的心理平衡了許多,我靠着這樣的心理安慰法驅趕我與女兒的日常衝突,讓每日的生活儘量亮麗起來。
威逼利誘看來不是辦法,我於是找女兒推心置腹談話。我從貝多芬扯到莫扎特,講音樂的美,音樂給世界帶來的喜悅和快樂,講人生的追求和為實現理想所付出的辛勞及汗水,她雲裡霧裡地表示同意。做通思想工作容易,貫徹執行起來就難於上青天了。我的要求已降到最低,反正是不當貝多芬,期望值降到最低,能認識五線譜,進入音樂的殿堂,體會音樂的感覺,足夠了。我想讓自己輕鬆起來,讓女兒輕鬆起來,讓我們大家各自快樂我們的年代----她的天真爛漫的童年,我的做母親的喜悅和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