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度假和家人去華盛頓玩，一來這是女兒很久以來的夢想，二來去那兒也方便，開銷不大（所有的國家博物館都是免費，水族館除外）。參觀一些地方需要排隊，已經司空見慣，不足為奇。可是有兩次排隊卻勾起了我的一些回憶和感慨。

參觀華盛頓紀念碑是需要一大早去排隊領票的，理由是空間有限，不可能無限制地放人進去，所以票上有固定時間，按半小時的時間區隔進入，每撥兒大約五六十人。每天早晨八點開始在紀念碑附近的小亭開始發票。我們那天七點左右趕到那兒，發現已經有幾十號人排在那裡了。接下來到八點左右時，已經有了一條三四百人的長龍。開始發票後半小時左右輪到我們時，早晨的幾個“輪次”和下午最後兩個“輪次”的票已經領完，想了想就要了下午可能的“最遲”的三張票，中間可以先上別處參觀，然後再趕過來，兩不耽誤。一切順利，按下不表。

在路上發現“聯邦刻制印鈔局”(Bureau of Engraving and Printing)也可以參觀，覺得看看印錢倒不錯，一打聽才知道也是要領票，而且也得一大早就得去排隊。第二天我自己趕了一個大早，七點不到就到那兒了，一樣，已經有三四十號人排着了。早上拿了旅館的免費早餐，於是邊吃邊等。看着這些排隊的人，有的和我一樣吃着早點，有的讀着大概也是從旅館拿來的當天的報紙，有的則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剛搭上話的“隊友”聊着。旁邊是財政部的大樓，前面有堵小矮牆，正好可以讓一些人坐着，有的兩人間因為有牆柱便隔出一米多的距離，大家也無所謂，沒有人擔心會有人“加塞兒（插隊）”。有人說去跑跑步再來，請便，回來再呆你的原來的位置就是。有人排那兒，過一會兒來了朋友或者家人，也站進去，沒有人抱怨。一切井然有序，輕鬆，隨意，沒有爭吵，不用防範，沒有臉紅脖子粗，更沒有劍拔弩張。等到開始發票了，大家站起來，沒有拍屁股拍得塵土飛揚（本來地上也沒有什麼塵土），挨個往前走，安靜得感覺不出有幾百口子人在那兒。不由得就想起小時候排隊的事兒來了。

那時候是配給制，生活日用品樣樣憑票。也有那不憑票的，就得趕早去排隊。排隊似乎從小時候起就成了我們生活的一部分。買米，買油，買菜，買煤，換煤氣，上食堂買飯，乘長途汽車，船或火車買票，打開水，去郵局買郵票，寄錢，取款，去銀行存取款，上商店買緊俏商品或者處理商品，等等，都得排隊。甚至放學回家也得排隊，不過那隊是“路隊”，和別的隊性質不太一樣。和吃喝拉撒睡有關係的除了“睡“以外，似乎沒有不用排隊的。

小時候到了“能打醬油的年紀”，媽媽就讓我早上去買菜了。記不起來是早上幾點鐘，只是記得常常是天剛朦朦亮的時候就提個菜籃子去了，兜里通常是揣着五毛錢，頭天晚上媽媽就準備好了的。當時的五毛錢就是一家五口人一天的菜錢。那時候的物價大抵是肉一塊錢一斤，豆腐四分錢一塊，白菜三到五分錢一斤，辣椒一毛錢一斤（紅辣椒要貴幾分錢），其它蔬菜每斤也多在一毛錢以內，魚嘛，大概是五六毛錢一斤。典型的一天的“採購”是二兩肉，兩片豆腐，兩三樣蔬菜。

可是買豆腐要趕早，豆腐店做的豆腐有一定限量，稍微晚點就沒有了。所以每次我都是先直奔豆腐店去排隊。通常天還沒亮就有十幾號人跟那兒坐着了，沒人坐的是拿一小板凳或菜籃子代替。爭執常常就因此而起：有人在人家離開時便把小板凳或菜籃子挪到自己後面一位，或者乾脆把小板凳或菜籃子擠出隊伍，沒多久那人回來了，發現不對，“我剛才明明在你前面的，怎麼到了你後面了？”或者，“誰這麼缺德，把我的板凳（菜籃子）扔出來了？”不依不饒的於是便干起仗來。或者，這位明明只放了一個小板凳或菜籃子，過一會兒又進來一位，後面的不幹了：“你一個小板凳（菜籃子）怎麼帶進來兩個人？”“沒看見這小板凳上（菜籃子裡）還有一塊磚嗎？”“那小板凳上（菜籃子裡）的磚也算一個人嗎？”不幹了，又是一場好吵。更有那明火執仗的，站着和隊伍里的人聊着聊着就“吱溜”進去了。碰上個後面的“眼睛雪亮的革命群眾”早就盯上了，就等你這一“吱溜” ，馬上過來把你給一把“揪”出來，“早知道你要玩這種把戲，老老實實到後面排着去吧！我們半夜兩點就起來了（其實第一位也才五六點到，不過也沒人跟他核對），你七八點來還想站我們前面，想都不要想！”那位還狡辯，“我就去了趟廁所，本來就是站這兒的。”“騙小孩子去吧。前面這幾個人燒成灰我都能認出來了，沒有你這號的。”那位還賴在那兒不走，這位眼睛裡容不得沙子的“必欲除之而後快”，於是訴諸後面的人，“各位看看，這裡有位明明是插隊的，卻說他剛上廁所回來，你們說怎麼辦？”後面的自然一起起鬨“轟出去！”也不管是真“插隊的”還是假“插隊的”，因為只要少一個人就意味着多一分希望。這位臉皮薄點的，知道眾怒難犯，說句“不跟你們一般見識，今天不吃這豆腐又不會死。”悻悻的走路。或許有那五大三粗的，說，“老子今天就不信邪，我就是站這兒的，你們誰敢來動我一下？”得，“叢林規則”，誰塊兒大聲音粗誰就是“山大王”，沒人願意為幾塊豆腐傷筋動骨，只是心裡想着“多一個人也未必就沒我的份了。”可是也得牙縫裡咒一句，“吃了這塊豆腐你不得好死！”我是個既不會吵架也不屑於吵架的主，打架也不靈，一小毛頭孩子嘛，只有“坐山觀虎鬥”的份，好在常常去得比較早，很少買不到，也就隨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