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長大的孩子一般心地比較單純,喜歡直接坦誠地表述自己的經歷和看法。為美國學生改作文,我常常會為他們在作文里豁然向你敞開的心靈窗戶而感慨和震撼,甚至被他們獨特而精彩的故事感動得淚光瑩瑩。比如,前兩年在一次題為“我學中文”的作文中,一位來自南部的出身破碎家庭的貧寒學生寫道:父母離異後,他的母親因為吸毒、販毒至今仍被關在監獄,他從小就在不同的寄養家庭中度過,受盡了各種歧視和冷眼。他是在上高中時決定選擇學中文,用“學好一門最難學的語言”來證明自己,使他重拾人生的自信,最後以優異成績被耶魯大學錄取的。我沒想到這位平日帶點玩世不恭味道的學生,卻有着這麼令人動容的學中文的歷程,從此對他學習上的關注就更加真切細心了。另一位學生,則在記敘文“我最尊敬的一位女性”里,講述了一段讓我駭然、肅然的故事:上初中的時候,他的母親突然向父親提出離婚,並坦然告訴他們兄弟倆,因為母親發現自己是同性戀,並且愛上了別的女性,聲稱要做回一個真實的自己。這場晴天霹靂般的家變,使他們兄弟倆和父親一時間陷入了絕望的崩潰的境地。但是,正是在這樣殊異的情況下,也正是他的母親,成為了家庭每一個成員的精神支柱:她幫助父親走出了精神和事業的低谷,重建家庭並重攀事業高峰;她幫助他們兄弟倆在少年時期就能夠獨立直面人生的巨變,並且手把手地扶持、輔導他倆,使他們最後雙雙都考入了耶魯大學;與此同時,母親自己,則成為專業領域裡的一位傑出的教授,甚至協助自己的新伴侶,很快就融入了兄弟倆的生活……這個學生寫道:我現在更愛和更尊敬我的母親,因為她讓我懂得了:要做一個真實的自己。同時這個真實的自己,是為了去創造一個更美好的世界。———我當時讀到這樣的學生作文,再套用“我注六經”的句式———“我教學生”,難道不也是“學生教我”麼?
當然,為美國學生改作文,最常見也最有趣的事情,是常常從他們因為兩種或多種語言的糾纏而造成的病句里,讀出了一種天真、一種稚拙的諧趣,以及不同語言文化之間的錯位和落差所無意造成的幽默感。這樣一類病句是不勝枚舉的,譬如:“我很病”,“我一定要見面她”,“我對他不同意”,“你的問題很重視”,“我愛她為了她的美麗”,“我要使平靜別人的痛苦”,“我的童年是食髓知味長大的”……還有一位更有趣,是查着字典寫中文作文的學生寫的真實段落:“……我很喜歡這個學校,這裡沒有笨的人民。這裡有很多黨,黨上有很多人喝酒。我很高興下個星期就有斷裂回家,因為我會見到很多高人朋友,但是我知道很多朋友沒有秋天斷裂……”
你能猜出這裡面的病句的來源和出處嗎?讓我把謎底解開吧:“黨”源自“Party”——政黨兼派對、聚會;“斷裂”源自“break”——斷開、粉碎兼短期休假;“人民”為“人”之誤,“高人”為“高中”之誤。說到此,你是否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