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時間我們所在的那個城市特別流行一種花短褲。很簡單，裁好的兩片布一貼，加上一條鬆緊帶，就成了。因為嫌丑，我從來沒穿過，不過家裡倒是還留着好幾條。

母親在年輕的時候是繡花的好手，手繡，機繡，樣樣在行。父親所在的軍營附近有一個繡花廠，繡品出口韓國，日本和蘇聯，母親在那裡做了好多年的指導。跟着父親從部隊轉業後，因為沒有讀過書，附近也沒有繡花廠，只能在一個小飯店裡做包子。第一天下班回來就坐在沒有拆開的包裝箱上哭。我放學的時候父親正在勸她。問是怎麼回事，父親調侃地說：你媽嫌專業不對口，正跟我鬧呢。

做包子不是技術活，不過母親喜歡按工記酬的發錢方式。第一個月發了薪水後就不再鬧騰，早起早回(早上三點到下午兩點)，幹得挺高興。偶然的一次我和她一起去買東西，遇到父親的一位朋友。那天我穿着母親給我做的裙子，白芙綢底子，領口，袖口和裙邊都繡着藍色的碎花，很惹眼。三句之後，那位阿姨問起我的裙子；又說了沒幾句，她對媽媽說：你有這好手藝，就不知願意不願意幫我們做短褲？我們現在可缺人了。媽媽的眼睛都亮了：行啊，我連西服都會做。

從此母親就有了做短褲的副業。中間也做過別的，有西服，床單被罩什麼的，主要就是短褲。大花，很土的那種，做一個兩毛錢。我沒事的時候就坐在旁邊和她聊天兒，一邊拿個小剪刀剪了線頭，然後一摞摞迭好。大一暑假的時候有一個師姐來家裡找我，當時母親正在縫紉機前忙着。身邊是一大堆做好的短褲。師姐的男朋友是父親的一個同事的兒子，高我五級，是我們高中他那一屆的理科狀元，當時在某個國家做交換學生，據說畢業後會到外交部做外交官呢。師姐是我高中和大學的校友，中文系的才女，文靜漂亮。當時我們大學的合唱團小有名氣，她是高音部組長。當然她還有很多好不能一下都說出來，總之那時我非常希望自己象她那麼大時跟她會象一點兒。

我們聊了一會兒我送她下樓。你沒事兒來找我玩啊，別老跟着你媽扎短褲。臨別的時候她說。後來又加了一句：你媽怎麼連這活都干啊。臉上是一種很奇怪的表情。我冷下臉來頂她：這活怎麼了？從此後兩人之間的關係淡了很多。

心裡好幾天很不高興，不知是生誰的氣。直到有一天舅舅來看母親。母親和他說着話，手上的活卻沒停。舅舅象我一樣，坐在旁邊幫忙剪線頭，疊短褲。舅舅是我們那個城市有名的醫學教授，很多人千里迢迢到這個城市來只是為看他的專家門診。

晚飯時分一起看新聞，母親和舅舅還是你一句我一句聊些閒話。電視上出現了中央電視台幾個字，媽媽得意洋洋的念出來，竟都念對了。然後扭頭對舅舅說：哥您回吧，我明天還得起早上班呢。

回了回了，不能耽誤你的正事兒。舅舅用老家的土話說。按你這個干法，是個金山也讓你搬到家裡來。

金山倒是不用。孩子能掙錢之前我不能讓她手頭緊嘍。咱媽有這機會掙錢我也就可以讀書了，比你也差不了多少。母親快樂的聲音送舅舅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