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印度的甘地吧，從某個角度說，他是本世紀最偉大的人：領導受壓迫人民反抗極權，是可歌可泣的史詩，創造燦欄的思想與文化，是人類進化的里程碑！然而，甘地的一生，卻是以愛與和平，以非暴力、不扺抗和不合作主義，帶領一個衰弱的國家，走出殖民的陰影，開創人類追求解放的新途徑，這卻是史無前例的。

然而，您可能不知道，甘地曾是怎樣的一個少年。依照印度的習俗，十二歲的甘地就娶了妻子，但這一位小妻子，在新婚以後的數年裡，幾乎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因為，甘地不但整天在外玩樂，還會虐待她，對她施以暴行。

那時候的甘地，在朋友的慫踴下，喝酒，吃肉，抽煙，這在他們的宗教習俗裡，都是罪大惡極的。因為沒有錢，甘地也偷竊，有一次，為了還債，他竟偷了哥哥的金飾。甘地也被朋友帶去妓院，而且預付了費用，雖然最後落荒而逃，但這都是他的荒唐行徑。

在這些過程裡，甘地和所有的孩子一樣，都有極為痛苦的掙扎，在惰落和悔改的掙扎之中，我們現在知道，他不但擺脫了邪惡的引誘，而且成為一個聖人。然而, 他是怎麼掙扎過來的呢﹖

許多年以後，甘地向世人說起這些過程。在良心的煎熬下，甘地決心要對父親懺悔，但是說不出口，倒不是怕挨打，因為他的父親從來不打人，只是怕父親傷心。後來，他只好把犯過的罪行寫在紙上，拿給躺在病床上的父親，甘地正等著被嚴厲的斥責，但父親只閉了一下眼睛，隨即把那張罪狀撕碎。甘地回憶說，原諒他並不是父親的本性，但父親用了超出他本性以外的慈愛來對待他，這正是促使甘地終於轉變的最重要的力量。甘地後來又寫道，只有親自經驗愛的人，才能認識愛的力量與價值。

我深深的相信，甘地一定是經驗了非凡的愛，才能以那樣廣大的愛來對待世人。

今天，我們要談「青少年, 到底怎麼了﹖」不是談甘地，而是要談在我們身邊，每天帶給我們很多苦惱的，任何一個少年，談他到底怎麼了？

一、青少年有所謂叛逆嗎﹖

一般人大多相信，青少年的叛逆是人生必經的過程，好像毛毛蟲不經過破繭而出，就無法羽化成蝶。然而，人們對待青少年，卻並不如對待毛毛蟲那樣寬容；能夠同情他的掙扎，期待他的成長。反而覺得萬分苦惱，深怕這種叛逆，不只能打到成人慣有的權威，更能打破成人世界既有的秩序，於是就有了「怎麼辦」的問題。其實，所有的叛逆都來自對束縛和限制的反抗。青少年所面對的，除了他本身舊有的生理和心裡的束縛外，還有周圍成人所刻意營建的各種限制。在從前，他要不是無法意識這種束縛與限制，既是縱然意識到了也無力反抗。現在，一種新的生命力在身體最深處蠢蠢欲動，一種新的世界觀在意識的最上層逐漸成形，一個新的自我在一片迷濛中躍躍欲試，然而，成人的限制甚至更嚴密，而成長的力量又還不足以掙脫自身生理與心裡、智慧與知識的束縛，這時候，更有資格問「怎麼辦」的，恐怕不是成人，而是那承受蛻變之苦的青少年。

換言之，與其說他叛逆，不如說他徬徨。他出言頂撞，實由於還不善表達意見；他執意不從，是由於還不曾學會拒絕；他孤傲不群，是由於實在沒有自信能獲得接納。他冷淡，也許正是因為情意太重；他沈默，也許正是因為滿賦話語；他生氣，也許只是針對自己。他有各種反常的表現，然而連他也莫名所以。

有誰了解維特的煩惱？有誰之道寶玉的煎熬？最可恨的是，在這種狀況下，他們還要參加All Kinds of 考試！

人是一種健忘的動物，飽漢固然不之飢漢苦，飢漢一但苦過了，也就自然加入飽漢的行列。我們每一個人都曾經少年，但我們老得多麼快啊！我們不但人老了，心也老了，在一切老了之外，更老了我們的記憶。我們一點也無法再次體會青少年的世界！我們以自己的老眼昏花，一眼望去，一切都著上了灰色；如果有無法掩蓋的刺目的油綠，我們就說它青澀。然而，不正是在青澀的果裡，孕育即將成熟多汁的生命？

青少年何曾願意叛逆？他們只是不願生在一片已經老掉了的荒原；青少年何曾真正叛逆？他們只是不幸處在一個格格不入的人間！

在我們指控青少年叛逆的同時，我們也正好暴露了這叛逆的根源——要不是有了因叛逆而難安的我們，他們又要叛逆誰呢？要不是有了自上而來的壓制，哪裡來的由下而起的反抗呢？

二、天才老爹不是依靠技巧

很多人羨慕電視上的天才老爹, 幾經努力模仿，結果不但無法「天才」起來，更失了原有的父權權威，換句話說，就是成了白癡老爹。白癡老爹一心想要為孩子開家庭對，不料孩子的反應卻是興趣缺缺，沒有說出的理由是，有大人參加的聚會，無非又是集體訓話而已。問題不在天才或不天才，而在能否重拾早已失去了的童心。

做為他們的師長或父母，我們必須重新調整自己的立足點。由父母師長的視角來看，他們是叛逆，若是由青少年的角度來看，一切便可以理解了。而「理解」，是回答任何「怎麼辦」的開始。重要的是，我們無法經由努力做父母，就能作好父母；我們必須時常徹底地「不做父母」，才能面對所謂的叛逆。然而不做父母；做什麼呢？

首先，我們應該先作一個「人」。做「人」與做父母不同，做人不必肩負除了人與人之間義務外的其他責任。當兒子要搬出去住的時候，天才老爹說：「好啊，需要什麼協助？」一般人無法了解，但，這本是同居者之間的常態，天才老爹不過是在做「人」罷了，哪有人可以限制另一個人搬家呢？當然，搬出去的那個人必須自己洗衣煮飯，這也是孩子終於又回來的緣故。

青少年想要獨立成人，這真是可喜可賀的事情，如果他老是想賴在家裡依靠父母，那才令人擔憂呢！但是要了解這一點，卻要脫開父母的角色來看。也只有暫時脫開了父母的角色，才能以一個「人」的態度去面對另一個「人」的掙扎。有人說，天才老爹讓孩子嘗試錯誤是一個高明的「技巧」，但凡想以某種技巧來應付問題的，終於會發現技巧之無效。因為青少年是「人」，人永遠可以看穿任何技巧，而發展出另一種反技巧。在技巧與反技巧的對抗中，人們感到青少年的叛逆，然而，當他「逆」我們的時候，我們何嘗不也「逆」他？

必須拋棄任何「使計幀溝男模�真正以一個人的態度來對待做為一個人的青少年，我們才能發現青少年為一個「人」。他也許不合我們心目中的成熟條件，但並不因此就變做其他的什麼，例如只知反叛、忤逆、急須馴服的動物。

有人擔心，這樣是否就是放縱，任其所為了呢？其實，我們一點都不必擔心青少年不受制約，正如前面例子中所顯示的，青少年在各方面的不足，恰好就是「自然」給他的限制，他實在不可能真正「搬出去」，期間的限制還不只是洗衣煮飯而已。

事實上，除了自然的限制之外，我們還自然地對他有一種無形的影響，正是這種無形而自然的影響力，使得教育成為可能。青少年由於正在掙扎著長大，最是需要角色的認同，觀念的成形，思想的啟發，因而也最容易受影響。不幸的是，我們奢望一種立竿見影的效果，懷念過去「令出必行」的好日子，使用了不由分說的壓制手段，期結果並不只是引起了叛逆而已，更重要的是，我們把自己對他的影響拱手讓人。

三、我們的責任

「多得是可以影響他的力量,流行的價值觀，資本社會的消費意識，同儕之間的次文化，以及原始的生之衝動，這些都以最自然、最無形、最尊重他的方式在招手呼喚，只有我們，他最後的支柱，他最可信賴的親人，舉著一個有名無實的「叛逆」的罪名，狠狠地拒絕了他！

於是，他漸行漸遠了，我們灰心失望了，諷刺的是，我們還遠遠地喊：「你叛逆啊！」

青少年並未叛逆，誰曾聽說過青少年革了父母的命，奪了父母的權呢？他只是懶得敷衍，轉身走開，或獨自，或結夥，在生之迷惘中，或自覺、或不得已地慢慢長大。這些失了支柱的獨行者，在內心的最深處，何嘗不是充滿了無奈。但我們的心眼是如此之小，威權是如此之重，竟然把別人的「離去」稱作是對自己的叛逆！

所以，面對青少年的叛逆，最重要的就是認清事實的真相；並沒有誰叛逆了誰，頂多只有一個孩子悄悄「離去」了而已。我們當然覺得痛苦，但憤怒則大可不必。如果他走向他自己的生命方向，我們就該以生命的傳遞者的心情樂觀其成；如果他誤入墮落的深淵，我們就該立即趕過去，陪他一塊爬起來。總之，抱著傳統親權的虛矯身段，搥胸頓足，怨天尤人，就不像是個成人，反倒像是我們指控中的青少年了。

四、幾項具體的建議

現在我們提出數項與青少年相處的具體原則：

一、永遠不要不加思索地拒絕青少年的要求。即使是非常荒謬的要求，也應該慎重考慮之後，把它「當作一回事」的回絕，而且，必須附以充分的理由。

二、永遠不要強迫青少年接受我們的要求。即使是非常必要的要求，也應該用「我希望……」或「我建議……」，至少要在「形式上」留下它可以自主的空間。

三、只要與青少年有關的決定，都必須事先詢問他的意見。即使是非常不足取的意見，也應該認真傾聽並與他討論。

四、永遠要以對待成人的態度對待他，除非在某些情況下他自動願意充當小孩。

五、永遠要表示對他的支持與肯定，即使是在犯了嚴重錯誤之後，也應該肯定與支持他終將改正的可能。

結語

「最後，讓我們暗自慶幸；許久以前我們孕育了一個生命，現在，這個生命終於要脫離孕育者而長成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