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70年代的小學生比現在的孩子傻，別說有boyfriand, girlfriend, 就是“戀愛”這詞，怕也沒聽見過。其實回想起來，傻倒也不一定。有的時侯孩子知道的很多，大人注意不到就是了。

8，9歲的時候，我課餘在小學的籃球隊打球。籃球隊分男，女隊，男隊是一群渾小子，沒什麼說的，女隊的小隊員可是一幫刁丫頭。首先女隊人人同意，男隊的教練，我們學校的第二號體育老師，是大家心目中的美男子，現在叫帥哥的。帥老師的帥，純屬長得英俊。英俊到什麼程度呢？反正你可以把任何外國（主要是蘇聯，東歐）小說電影的男主角派給他，決不會讓你的想象失望。當時我媽許我讀《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我偷偷把心目中的保爾和帥老師比，覺得沒有一點不match. 女隊訓練的時候要是男隊也在另一邊場地訓練，女隊的小丫頭們都很高興，表現在球打得很nice, 沒有傳球上籃時故意加大提前量讓對方摔跟頭的事件發生。

有男主角，總得有女主角才是。這是我看多了雜書的小腦袋瓜里的想法。我媽該謝天謝地的是，我倒沒有把這個女主角往自己身上安。我的想象是，女主角應該是一個美麗的大女人，要象冬妮婭，非但不能是我這樣的黑瘦小丫頭，連那個五年級，發育很早熟的中鋒也是不行地。而讓我高興的是，真的有一個冬妮婭！

冬妮婭是小學最漂亮的年輕女老師，教的是我們年級的另一班。這件事先由早熟中鋒傳出，很快被我們證實了。那時星期六下午是不上課的，12點鐘要“靜校”。而2點鐘通常運動隊要訓練，所以我們有足夠的理由1點半溜回學校。藏在被大桑樹的枝葉遮護的攀登架頂上，幾雙好奇的小眼睛多次看到冬妮婭從體育辦公室出來，眼睛很亮，臉紅紅的。我真的快樂，看着小說上的故事演電影般地出現在我們這個灰撲撲的校園裡。

後來我們都有點習慣了。大桑樹的枝葉中，好奇的眼睛越來越少了。只有我和我的好友，時時還去瞭望一下，證實這實在稀有的浪漫事件真實地在發生着。終於有一天，我們發現了異常，那天冬妮婭從體育辦公室出來臉有點亮，眼睛紅紅的。再後來就難得見到冬妮婭從體育辦公室出來了。我很失落，終於忍不住向早熟中鋒打聽。早熟中鋒很得意，又很不屑：“你小孩子當然不懂。” 但是又很情願地把大事說了一遍。據她講，帥老師和冬妮婭真的到了談論婚嫁的地步，但是，最後帥老師改了主意。他說小學老師連勞保都沒有，也沒有福利。兩人都是小學老師將來有了孩子這日子可怎麼過。所以就，早熟中鋒很世故地說，斷了。他想要找一個工人。她說。

我是不相信這個故事的。我聽說過勞保就是時常發一發毛巾肥皂之類。這等於是說我的保爾和冬妮婭被幾塊毛巾肥皂打敗了。太不符合我的想象。於是我對中鋒說，你造謠。中鋒“切”了一聲。我想訓練時她一定會“整”我，奇怪的是她沒有。

不久之後，我在街上看到帥老師飛車而過。自行車後坐上有一個相貌普通的女工。我看出是女工因為她戴了一頂好象紡織女工的工作帽。當然也可能不是女工，但我想，一定是有勞保的。後來一直不恨帥老師，但是有點可憐他 - 為了幾條毛巾幾塊肥皂，出賣了冬妮婭。他不可能是保爾。再看他，似乎長得也就是平常人。

這件事對我的影響很大。小小年紀的我經常能想到現實和想象之間的鴻溝是多麼巨大。我媽當年一定不知道我竟然這麼複雜。這對我來講，for a long run, 卻不失為一件好事。生活畢竟不是童話和小說啊。現在我也有了孩子了。我對他的教育是，告訴他what things should be,但同時儘量告訴他，what things usually are like. 希望當他面對世界的時候，對太多的失望有一點思想準備。

冬妮婭老師很可能終生未嫁，至少我上大學那一年她還是獨身。真不值得。打電話回家我媽說現在小學老師可了不得，屬於高收入階層。想想有好多國企工人下崗，帥老師回憶往事，不知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