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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琳
送交者: 呼拉爾貝們 2024年11月22日21:47:04 於 [七葷八素] 發送悄悄話

  這幾天,蔓琳瘋了。我還沒起床呢,她就喋喋不休地吵開了,直到我的感覺從黃昏變成了清晨,那是我在特別疲勞,特別沒勁的時候才會產生的錯覺。打了通宵的麻將,一睡睡到下午四點的人,一醒來,就會錯把黃昏當清晨。
  我在床上躺着,想着自己一生里碰到的那些好事,比如初戀啊,暗戀啊,漂亮女人回頭朝我含情一笑,我酥成混沌一團的時刻啊,不像在文學網裡到處都碰到女心理學家,你掏了一顆心放到她手心裡,可她立刻給你一番解剖學的解析,聽得你腦子裡一暈一暈的,這就是第一百零九次一見鍾情的感覺。
  曼琳是我的初戀情人,是我的原始配偶,我的首婚,我還有可能再婚麼?瞧我這小樣。但我對她挺不滿的,她越來越不漂亮了,胸部也不挺拔了,這一生物學特點的喪失,總是使我有點惱火,可又沒理髮作。於是,我就挑剔她的衣裝,她的打扮,就是那仿佛幽靈重現的微笑,我也爭取做到無動於衷,視而不見,儘管這是我有意無意之間逗弄出來的,女性生物愛笑永不出奇。
  上初中的時候我暗戀她,上高中的時候,我明戀她,我二十二歲的時候,我就催她快點結婚,後來,順理成章,沒有波折,平淡無奇地她成了我的老婆。自從她成了我老婆之後,我就沒怎麼關心她,她愛咋活就咋活,反正睡一床上,白天,不見着省心,晚上,能摸着就踏實。
  “蔓琳,煮好飯沒有啊?我可要起床了。”我在床上支起半個身子,然後,重新好好地躺下,舒舒服服地說。
  “煮你媽!我還重來沒見過你這麼懶的男人,班不上,倒當起老爺來了。”她在門口穿來穿去忙着洗衣服說。
  “少拿我媽說事!我現在在干着一項偉大的屬於未來的通訊事業,你沒瞧見我昨晚上上網到2點麼?夜深人靜的時候,就是偉大的事業勇猛前進的時候,等我發了財,我就……”
  “你就兩眼翻白,和電腦一起睡骨灰盒裡,老娘我時不時去給你清明清明,上一炷香,要是我那時信上佛的話,還給你念一段經文,念起來那味道想來就跟林黛玉的葬花詞似的。”
  我說不過她,我只好把被子蒙上頭,忍氣吞聲,獨自流淚。
  我決心起床,大不了今晚早點睡,唉!男人總是會中女人的計謀。我走進衛生間,洗啊,刷啊,照鏡子啊,我怎麼這麼老啊,五官不忍看啊,怒髮衝冠啊,頭髮怎麼着也弄不伏貼啊,眼神無光啊,想起自己老了老了會死啊,心窩裡還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不還沒死麼?
  我躺在沙發上拿起一份《少女日報》(就是市場邊上,人家硬塞給你的廣告雜誌)看着,她坐在我腳趾頭的邊上喝木薯稀粥。她最近牙疼,花了四百塊牙錢,補好了那個深藏的蛀洞。當時她疼得想連根拔出,醫生為了以後的生意,勸說她還是補補好,補漏後要吃點清淡的食物,於是,她就同意了。
  我非常反感她的花錢如流水,於是我說:“曼琳,牙好些了麼?這麼便宜,四百塊。”
  “關你屁事!又沒花你的錢。心疼是吧,心疼沒用,有本事就去掙。”
  她的保險是我付的,她拿我的錢借給朋友至今未還,水電煤氣費,管理費,住房返款都是我的義務,她買了幾天菜就說我自私,不給家用,弄得我感覺自己有罪,有口難辯,老覺得自己不夠善良,有愧於她。這個時侯,我就想着她的種種好處,沒有她,我還真沒法子活下去。
  本來我是有另一副面孔給她看的,比如曾經某個時候,我對她極其冷淡,三天兩頭就痛痛快快的吵上一架,結果,我什麼也沒撈着,倒是弄個渾身不自在,不管是夜裡在床上,還是白天面對面,總有一種精鶩八極,心游萬仞的感覺,看什麼人都虛無,見什麼事都荒茫,所以,我還是比較講究實際,決心到死都要做一個好人,一個難得糊塗的丈夫和自我折磨的情人。
  最近又重讀了卡夫卡,深刻理解了他關於自我折磨的高級藝術。漸漸地,我發現自己頗有心得,且實際上,運用自如。比如曼琳只要對我口誅筆伐,據理駁斥,我就開始了我的自我折磨的藝術修煉。心想,自己有什麼了不得的,敢在偉大的女性面前趾高氣揚,不可一世,表面上挖空心思奉承,實際上沒眼瞧,瞧不上,瞧上也是皮裡陽秋地來一番噁心的虛偽,弄得自己滿身心都擠滿了癌細胞似的,在女人眼裡,啥也不是,臭不可聞。
  我折磨自己逐漸很有一套,結果,和曼琳的關係變得相近如冰,再也不能紅紅火火。人常說,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拿腳踹。看來,過不了多久,不是她踹我就是我踹他。魯老爺子說,不在沉默中消亡,就在沉默中爆發,我都愛上沉默了,自我折磨有時也會上癮,而且難以收拾,卡夫卡是個單身漢,可我不是,可惜我不是,要不我多輕鬆,想到這些關係的時候,我會多麼開心,多麼鬧劇。
  “懶鬼,我去上班了,你把洗衣機里的衣服晾一晾,明天我要穿。”茶几上狼藉一片。她習慣了看也不看,換鞋出門,神情匆忙地丟下這句話,開門就走了。我斜躺在皮沙發上,看着落地窗外的一朵小瓣的紅色花出神發愣,既不吱聲,也沒搭理。
  自從結婚以來,我總想不明白結婚是怎麼回事,是該一直高興,支一個夢去托着呢,還是從裡到外地還原它的本質,歸於平淡無奇,當成人間忽悠自己的一種義務。一個從來沒演過戲的人忽然就站在舞台中央,透過一間70多平方米的小小舞台,把社會的千奇百怪都折射進來,糊裡糊塗地演下去,一會兒是演員,一會兒是劇評家,角色互換非常方便……這麼想下去,沒完沒了,我不成為文懷沙才怪呢。
  她根本就不理解我,也不願意理解,比如她愛看電視,尤其是電視劇,是她生活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而我不是她電視劇的任何劇情,也不是男主角,所以,我在她心中連個配角都算不上。她一下班就靠在沙發上,看電視劇,完全無視我的存在,也懶得和我說話。這個時侯,我就有一種怨氣爬滿心胸,恨不能關了電視,然後,她開開,我再關上。她問我為什麼關?神經。我說,你看什麼看?看了你也不懂。這樣必定有一番老套的廢話可說。
  電視裡的香港女演員,四十歲裝十八歲地和一個半人妖的東西在那裡探討愛情的多角度關係,裝深度地解析膚淺的人際奧妙。“老公,你看,這就是情趣,我就是喜歡,你看你,就缺這個。”她用牙籤挑着牙縫說。我正用牙線鋸着我的牙縫,滿嘴的口水,吱唔不出話來,只是漫應着,嗯,嗯。
  本來我想說,我厭煩透了那些粗製濫造的玩意,假模假式的,庸俗透頂的小市民無關癢痛的愛恨情仇。可我開不了口,我一開口,曼琳就會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就像看一個土族或者外星人,接着就哈哈大笑,搞得我心裡很不是滋味,覺得自己是不是曾經看上她是出於一種一時的心神恍惚,從此,結下這個不斷延續的錯誤,日增其分量。
  女人的愛情是某種冷不丁施捨給你的東西。它就像女人忽然軟化下來的口氣,那時候,你要多少就有多少,就像城門洞開,諸葛亮坐在椅子裡,搖着蒲扇,樂呵呵的,不由得你不疑神疑鬼,隨時提防。男人就像懷抱一統天下大業的司馬懿,可碰到諸葛亮,大業的事就不得不緩一緩,身陷空城計的男人,都喜歡說,愛情是偉大的力量,它能使虛幻變得像雞毛蒜皮那般實在。
  像曼琳這種定時起居的生物,強烈地影響了我對世界的看法。比如,她開門不用鑰匙,而是喜歡用手伸進不鏽鋼的方管之間,用手直接打開。而我的手就做不到這一點,但人是會想象的動物,我忘了帶鑰匙的話,就會在外邊折一根樹枝條,然後伸進去撥開,那時,我就體會到直覺的好處,那就是,小偷都是直覺很發達的動物。比如,還有一條教訓應該牢記,那就是愛情這把鎖必須是用本能的直覺開啟的,而用鑰匙,說不定就捅不開,即使捅開了,也沒有獲得愛情的那種欣喜若狂感。
  但是高興勁總會消失,總會變得一錢不值。為了延長我對她的興趣,我喜歡自我反思,背地裡探討。我的廚藝還算可以吧,為了拴住她的胃口,在廚藝上我變得像一個靈感豐富的美食家,電視裡旅遊節目介紹的美食我都很喜歡,善於推陳出新,這樣,雖然曼琳嘴上決不說好吃好吃,可實際上她總是讓我下廚,我一抽懶筋,或者我說,晚上過於勞累,白天沒有精神,你就代勞一次。她立刻表示不滿,說我的廚藝不過如此,每天弄一些垃圾給她吃,如果她生病了,我要負責。她要這樣胡扯,我也沒辦法。

  我喜歡過簡樸的生活,有時候想,別買房子,就在臨水的地方和她搭個松皮棚屋住着,那多有情調啊。棚子裡現代設備一應俱全,抽水馬桶直下一個廢礦井,太陽能的屋頂,多餘的電能還可以輸入公共電網賺些小錢。門前一塊地種着綠色蔬菜,邊上有個花開四季的小庭院,中間一個涼亭,葡萄藤葉密集地鋪陳,從吐魯番引種的葡萄如紫水晶一般閃着綠光。我們各自有一部電腦,和全世界的各種二百五做着生意,銀行戶頭上的錢滿的溢出。時不時跑到尼加拉瓜去看瀑布,或者飛到法國,買數瓶幾萬塊一瓶的低檔酒回來,做開胃酒。把周圍的地一塊接一塊地買下來,種上草,沒事可打打高爾夫。
  如此存想,我經常從沙發上掉下來。曼琳老說,想着美事了吧,你昨天頭上那個包還沒消呢,今天又添上一個,人家還以為是我虐待你的呢?出門把好口風,別盡說我的壞話。我囫圇覺還沒沉澱清呢,接口說,別胡扯了,你快起杆吧,我打高爾夫常常是兩桿就進洞。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頭啊?有時候,我會想到和曼琳離婚的可行性。比如,她忽然不想和我過了,我經常聽到她漫不經心地對我說,沒結婚之前她多好,要多自由又多自由,結了婚,陪着個臭男人,說軟化你吧,一塊茅坑裡的石頭,說改造你吧,我只能頂起半邊天,還是黨這麼規定的,如今黨忙着做生意,顧不了這些個,只三八婦女節來點儀式,實際上,半邊天的一半早漏水了。她這麼悲觀地哀愁,我就打消了離婚的念頭,說什麼也不能往別人的傷口上撒把鹽吧,那還是個男人麼?
  曼琳曾經像一朵花一樣開在我鼻子前,我陶醉在她女性的芬芳里,久而久之,也沒什麼感覺了。我當時特別迷戀自己的感覺,覺得那感覺就是定時生長在我身體裡,開放在我身體裡的季節時序規定了的花蕾,曼琳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種致命的,帶着一點兒毒性的花蕾,它慢慢撐開花瓣,然後,立刻枯萎死去。
  我們兩個人的時間是交錯的。在交錯的當兒,我們互相凝視對方,彼此揣摩,弄懂。但是,這是徒勞的,生活的面目永遠超乎人的意願和想象。我們曾經那麼接近,那麼熟悉,我完全清楚地感知到曼琳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可寄生的所在,我別無選擇,我不可能放棄她,任何人都不能夠憑着觀察來洞察我們的關係,我們那看似平淡無奇,實際上卻是彼此完全賦予在特定時光的特定情境中那些交流與分享的時刻,被記憶的岩石雕刻所記載的真情。
  但是,生活是需要一層表面的圓滑來盡情塗抹的。塵世最終的關係一旦締結,就永遠註定了失敗或者成功,這個誰也把握不定。
  對於曼琳,我不是沒有嚮往。比如她的好賭成性就不是我所希望的,每次我把工資交到她手中,我的心中就會飄過一絲陰雲,為此,我總是叮嚀她放棄那種總想在牌桌上撈一把的興趣,把更多的精神放到日常的舒服環境的清理上,可是,她從來不願意聽進去,她辯解說,你想我怎樣,結了婚之後,我就沒好好玩過,你想讓我的一班姐妹瞧不起我是吧?沒門。
  那是我就會糾纏在原則和通融的世俗之間,覺得自己是不是缺少點寬容而顯得有點刻薄,將曼琳的生活活水弄得成一潭死水,會有什麼樂趣可言呢?但是,自己俯就她那種完全是反覆的波浪任意東西的生活,也是難以適應的,她需要凡事蜻蜓點水的所謂適應和深陷其中的安全感,而我,則凡事獨立自主,顯得不可軟化,有着自己安靜舒適的日常行為準則,因此表面的衝突就勢不可免,小打小鬧那是經常。
  每當她從牌桌上贏了錢回來,她會自然表露她的容光泛發,忍不住的好心情,歡快的語調,真能感染我有意的迎合。
  她會從商場買一大包好吃的東西回來,又說又笑,把我擔心的提醒全擠到一邊去。你不知道,我手氣多好,連自摸三把,後邊,又自摸了幾把,明天我們去吃麥當勞,最貴一客套餐。哈哈,別成天看電腦,有時間學學打牌。
  我不打,有你折騰就夠了,我還是悠着點。你也少打點,你看看家裡,跟個狗窩似的,人家不知道猛地走進來一看,還以為是垃圾場呢?
  你怎麼不弄,你不是閒着沒事麼?你看着礙眼不動手,我為什麼就得為你服務?地是我拖的吧,你穿着皮鞋也不換,走來走去,光潔的地板都成畫布了。
  這樣一句道白跟一句道白地說下去,我的火氣就騰地升起來,她也順着高處的音調往上爬,兩個人就在高空展開了空手道,腳踩隱匿在雲霧中的梅花樁,彼此功力相當,所以,纏鬥的時間就特別長,直到,翻滾在一張床上,背對着背,浮想聯翩,被黑呼呼的睡意壓在蚊帳下。
  我是個不穩定的人,碰到這種不穩定的愛情關係,不穩定的生活,我只能祈求安穩。可曼琳的生活一直處於穩定中,她希望或者追求的是一種不穩定,覺得要是亂了套才有意思。所以,我的生活,我的理智和感覺老是被她搞亂,一塌糊塗,高,她不成,低,只好我來就,我一結婚,我就覺得我一直在做虧本買賣,沒有多少可預見的利潤。
  我是個生意人麼?不是。我是個感覺主義者,一個通過複雜的觀念來探查生活本質的人。但是,曼琳是個享樂主義者,一個規規矩矩的勞動婦女,一個撈着點時髦玩意就立刻滿足了所有欲望,永不思進取,絕不有別的想法以改變自己的人。有點迷信,有點固執,有點消極,質而言之,當初我把曼琳當成天生尤物,捧在手心,心花亂顫的時刻其實就跟發了昏,措手不及遭陷害了一樣,我思謀着她的肉體,於是被她膚淺的心靈所俘虜。
  但我也沒有後悔。這就是矛盾所在。我心想,生活就是無數矛盾糅和而成的,從各個側面看去,以不同的眼光觀照,王二麻子的肚皮所慮與張三李四的吊肖眼所見都是各自的爛芝麻陳穀子的觀念所形容和描摹的大異其趣的結論。
  我有時覺得曼琳是可愛的,原始的,有着某種富於吸引力魅力的雌性動物,有時又覺得她是惹人煩的,拉後腿的,愚魯的笨蛋,尤其是她高聲叫喚的時候,把爭論立刻修正為名副其實的爭吵,完全出乎我的意外,越到後邊就越是意料之中了。可是這種爭吵漸漸變得更像是一種玩笑,裡面含着蘭姆所謂人類溫情的一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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