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剛過,有那麼幾本長篇小說面世.有一本大約叫<江水滔滔>什麼的,題材一般,寫的也一般,我卻沒有忘掉,原因是裡面有一道饞人的佳餚.

小說寫的是江淮一帶的一個縣(或公社),那地方年年鬧水災,所以窮的不得了.窮管窮,公款吃喝的風氣也不甘人後,只是條件差了,桌上的氣派畢竟比別處打了點折扣.因為水災頻繁,該處盛產甲魚.農村再窮,老母雞一般還是有的.所以公款宴會上,有一個菜總是不缺的,就是“霸王別姬”,老母雞燉甲魚.當時文革剛過,大部分人都象餓狼似的,書中的描寫也未必就如何出眾,“乳白色的湯里,漂浮着…”之類的,但足以把我的口水浪費一大堆了.

上次說到的蹄筋,自己幾十年前還有幸品嘗過一次,這霸王別姬,就就只有在小說里看這些公僕們大快朵姬了.那時這玩藝兒,你根本見都不可能見到.有一次回國探親時,臨走前媽媽照例吩咐姐姐多買點菜,並叫我要吃什麼“暢所欲言”.我總是會提到黃鱔,儘管姐姐說那些農民用激素,他們一般已不吃了.我也提到二十多天裡已買過四五次的熏魚(他們叫爆魚),縣城裡一個小鋪子做得比紐約市最好的師傅做的還要好.忽然我想起了“霸王別姬”,就說要買個甲魚,最好是煮湯.大家覺得很奇怪,怎麼想到要吃這個萬歲萬歲萬萬歲,我就把故事簡略講了一下.媽媽馬上批准,姐姐提出今天東西太多,需要我一起去當挑夫.

姐姐先去預定了熏魚,這是現燒的.然後把其餘物品採購齊全,最後轉到這甲魚攤子門前.這攤子一邊是一個筐子,裡面大約有二三十個.另一邊是個盆子,裡面只有一個.姐姐問了一下價錢,“鱉”多勢眾的是25元一斤,孤家寡“鱉”是95元.姐姐解釋說,這95元是野生的,那便宜的是人工飼養的.我這土包子說人工的就可以了,姐姐堅決不同意,殺了點價以後,就把那隻野生的買下了.回家以後,姐姐把野生家養的行情向大夥匯報了一下.有一位小表姐也來送行,她一向調皮,這次也不例外.她問到,會不會都是家養的,他們就隨便拿一個扔在另一邊,可多賺點錢.姐姐顯然沒想到這一點,只好說,這…也是看得出的,如顏色紋路等等.我的感覺這是事後諸葛亮.

為了尊重我的意願,甲魚是先用蔥姜炒一下再煮湯,味道確實鮮美無比.吃完中飯後沒多久,不好,媽媽拉肚子了.當醫生的姐姐馬上找到原因,媽媽今天貪嘴了.媽媽年老體弱,平時飲食極為小心,這次遇到這“姬”小姐,可能再加上那故事的推波助瀾,忍不住多吃了幾塊,這清淡慣的腸胃就受不了了.好在有驚無險,,到晚上就沒事了.

這文章結尾可能會得罪廣東朋友.來到美國後,至少是開始那幾年,發現廣東菜最為流行,但我比較更喜歡江浙菜.我說哪個好吃,見仁見智,連專家都未必講得清楚,也沒必要講清楚,但有一點,廣東菜肯定是比不過江浙菜的,那就是飲食文化.許多江浙名菜都伴隨着一個小故事,如那陸什麼的牛肉,周莊的萬山蹄之類.這些故事有真有假,大多大概是半真半假.東西當然不錯,但要家喻戶曉,就非這些故事不可了.象我寫過的蹄筋和這次的“霸王別姬”,如果沒有相應的“革命歷史故事”,可能也就不會那麼饞人了,至少是饞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