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快朵頤·吃茲年糕年年高
潘城
南方人過年吃湯圓及年糕,而且年糕的地位猶在湯圓之上。我見過許多祭神、祭祖的儀式,祭品中是沒有湯圓的,但切成三角形的年糕則絕不可缺席。
年糕是糯米食的第一代表,不但好吃,更耐飢。我小時候家裡常做“菜落年糕”,就是將年糕切片與先煸炒過的“蘇州青”一起煮,年糕也糯、青菜也糯。或是“膠菜肉絲炒年糕”,膠菜就是大白菜,早年以膠州出產運來的最好,年糕也爛、膠菜也爛。年糕切片,越薄越好吃,我總嫌奶奶切的厚,現在想來,切年糕是很費勁的,自己試一試,手掌疼得要出繭。
年糕雖是極簡單又廉價的食物,但每次吃起來好像都有點模擬過年的喜悅。我愛吃菜場里出售的硬年糕,是在糯米當中拼入了粳米,硬邦邦的不粘牙,尤其是一塊年糕的兩個頭,韌結結的。奶奶說我是只“洋盤”,要鄉下打出來的新鮮糯米年糕,形狀像一隻布鞋,才叫好吃,把她的假牙都糊到一塊。
有一年,外公帶我回他的老家長興過年,先到他的出生地“許家浜”,又到姑婆生活的“南孫”。他年輕的時候嘉興與湖州是一個地區,算不上背井離鄉。我那時很小,印象淺,記得鄉居一出後門走幾步就可以看到太湖。每天的早飯是外公最喜歡吃的“年糕泡飯”。
後來我在東京國立國會圖書館查資料,發現那個也去敦煌撈過經卷的大谷光瑞在1940年寫過一個詳細的計劃,並繪制了地圖,他極力認為亞洲一體後的新首都最好的位置應該設在長興。這當然跟年糕沒關係。
年糕中最為出色的要數寧波餘姚,軟硬兼備之間把捶打糯米的技術推向極致。餘姚的明朝遺老朱舜水流亡日本,在長崎的船上住了三年,後來被水戶藩主德川光國迎去當老師。我在東京大學農學部的校園內找到“朱舜水先生終焉之地”的紀念柱。在異鄉為國師,年糕倒不缺,因為日本也是一個年糕大國。
記得初讀日本民俗學的書,開篇就拿年糕說事,日本各地每到新年都吃年糕,但有方圓之別。《聰明的一休》中吃的“紅豆年糕”似乎是圓形的?這位日本臨濟宗祖師一休宗純的法脈源自宋代高僧圓悟克勤。
扯來扯去,我們江南的年糕似乎與日本年糕大有關涉。1966年,日本學者在考察亞洲全域的基礎上提出了“照葉樹林文化論”。從喜馬拉雅山南麓東經不丹、阿薩姆邦、緬甸、中國雲南南部、泰國、老撾、越南北部、中國長江流域的江南地區直至朝鮮半島的一部分再到日本西部這一遼闊的自然帶稱為“常綠闊葉林帶”,日本稱之為“照葉樹林帶”,因為這個地帶的樹葉都像茶樹的葉子那樣,表皮較厚,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凡是生活在這個地帶上的人,都有着類似的生存方式,飲食上的第一特點就是糯食——吃年糕。
過年了,奶奶必定會說一句:“新年新勢,吃茲年糕年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