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芬看看樓上，見沒動靜，便問：“歡歡呢，她媽媽今晚會過來嗎？”

“她媽媽今晚不過來，歡歡今天去參加游泳班，回來累了，早早睡了。你實在不想回去，就暫時在這住兩天吧。你先洗把臉，我去給你鋪床去。”

擦了把臉，興許是哭累了，縮進樓下客房的被窩裡，杜芬很快沉入夢鄉。夢中，一家三口還是以前的樣子，爺兒倆親親熱熱提着兩大包禮物好像是陪着杜芬回娘家。趙貴柱把胡茬子刮得乾乾淨淨，腮幫子上泛出青來，一件白底蘭條的襯衣扎在褲腰裡，顯出很精神的樣子，二起蹦蹦跳跳走在旁邊，剛走到村口小河邊，趙貴柱突然扔下手上拎的包，叫了聲“二起”就往河裡跳去，天呀，原來二起掉入了河中，老遠看見他揚着一隻手，大聲叫道：“爸爸，媽媽，救我，救我……”，她掙扎着，卻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見河流打着漩兒，一眨眼就把二起捲走了。

她大叫一聲，一軲轆坐起：“不行，我得回去。”

她摸索着找出壓在枕頭下的手機，掀開蓋子一看，已是後半夜兩點過了，她急急忙忙穿起衣裳，怕驚動了樓上的梅姐和歡歡，懾手懾腳打開門，也沒敢開燈，走出過道，見客廳里淡蘭的光一閃一閃的，原來，梅姐還沒睡，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呢。見她出來，從沙發上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又轉過頭去看電視，嘴裡淡淡地說：“快回去吧，你現在是你家裡的頂梁柱了，你家男人和你的兒子都靠着你呢。”

杜芬苦笑一聲，用手指攏了攏頭髮，也顧不得再說什麼，急急忙忙拉開門便走了。

已是深夜，大街上空空蕩蕩的，已沒有什麼行人，只有穿着馬甲的清潔工在城市的陰影中出沒，掃帚划動着堅硬的水泥地，發出單調的聲音，在這冷清的靜夜裡清晰得瘮人。仰頭望去，高樓像幾個與天相接的巨人，手挽着手，向下俯視着她，遮住了她的天空，散發出猙獰的氣息，讓她窒息得透不過氣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不想再等夜裡在城市穿梭的小巴士，迎着冷冷的夜風，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走過高樓，離開大街，又走過幾個待拆遷的破敗的街道，隱約見自家的棚屋裡還透着昏黃的燈光，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她突然記起兩三年前，當她們一家三口初次來到這個大城市安下家時，每天晚上她拎着清潔桶，拖着疲累的身體回家時，一看到家裡窗子裡透出的燈光，知道是二起和他爸在家等她了，心裡便暖呼呼的，便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媽，你到哪去了？”二起坐在門口的一張木凳上，看見她走來，也不起身，只仰起腦袋看着她，隱約見他眉頭皺起，聲音很陰沉。

“我到歡歡家和她梅姨說了會話。”杜芬定了定神，心想是時候了，得和兒子說個明白，也讓他有個心理準備，便蹲下身，拉着二起的手，小聲地說：“媽想好了，不能再這樣過下去了，媽要帶你離開這裡，離開你爸。”

“什麼？！”趙二起“噌”地站起，甩開杜芬的手：“你是說扔下我爸，讓他一個人在這裡孤零零地等死？”

“讓他一個人死，比把全家都拖死好。”杜芬決絕地說。沉默了一下，她又說：“他死不了，他身上有十多萬的賠償金，夠他支撐十幾年了，到那時，你混出頭了，再回來照顧他也不遲。”

“媽，你做得出，我做不出。你要走，你自己走，我是絕對不會扔下我爸讓他一個人在這裡自生自滅的。”狠狠盯了他媽一眼，趙二起啞着聲音說：“你如果真走了，我也不會認你這個媽。”別看平時里趙二起對他爸一副深惡痛絕的樣子，但血濃於水，現在完全站在他爸一邊，沒半點含糊。

“娃，你咋不想想你媽呢，你看他今天那個樣子，完全要把人吃了。我天天在外忙了回家忙，服侍他吃喝，服侍他拉撒，他一句話不對就要打人，他還是個人嗎？我受夠了！”杜芬說到氣憤處，眼睛裡似乎要滴出血來。

“媽，今天的事，是他不對。但你為什麼要拿他那麼多錢去買金卡送給林老師呢？那是他的保命錢呀，我真是搞不懂你。”

“娃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在原來那個學校，成績那麼好，卻連個班幹部都不是，其它學生見老師不待見你也來歧視你，不就是因為我們沒錢送禮給老師嗎？這次林老師說要來家訪，估計也就是那個意思。送點心意，讓老師多關照你，讓其它學生對你好點，這不比什麼都強嗎？”

“媽，你在想什麼呀！原來是為了這個！老師對我好點歹點，其它學生對我怎麼樣，我不在乎。可你和我爸為了這個花掉的錢吵架打架，家都要散了，我還活個什麼勁呀！”

“不是我要和你爸吵架，你看你爸那個吝嗇樣，錢都成了他的一切，老婆兒子都比不上他那兩個散碎銀子，看着都噁心。”

“媽，你不想想，爸現在沒有賺錢的能力了，他當然把錢看得重了。他以前是這個樣子嗎？他哪一次不是領了工錢都上交給你。他現在只有這點點錢了，這就是他的指望，就像我是你的指望一樣。你看他多可憐呵，我們湊點錢給他把錢還上吧！媽，不要離開這個家，我們再苦再累也要在一起！”現在，是趙二起來拉他媽的手了。

“唉，我哪有錢呵，平時打工的錢，維持全家生活都緊巴巴的。”杜芬嘆一口氣，頓了頓說：“我如果有錢，哪會去拿他的錢，不是沒辦法了嗎。他也不用腦袋想一想，這錢肯定是有大用。唉，他心裡眼裡哪裡還有咱們娘倆，只有一個字，錢、錢、錢……”杜芬心裡又淒涼起來。

趙二起知道他媽說的是實話，一個念頭在他腦子裡迸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