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考的回憶

首先我可以自豪地講，跟現在的高考比起來，我們那時在80年代能考上大學真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因為競爭如此激烈被形容為“猶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我這麼說不是表明我多麼了不起，只是做個引子，把當時背景交待一下。我也不是想炫耀我自己，因為比我能耐的學子多了去了。尤其是那些家庭貧困和住在偏遠地區的，還有那些被文革耽誤了的上山下鄉的那批人，他們以自己艱苦卓絕的毅力和聰明才智考上大學，另外還有不少經過幾年的不懈努力考上大學的人更是令我感到欽佩。這樣說起來，我算是幸運的。我只是想記錄一下我自己的那段經歷。因為那段往事我沒有對家人或周圍任何其他人講過。直到現在當我看到國內高考的盛況：令人嘆為觀止的兩千多元的高考房，一年前就要預定等等，我才想到了我自己的高考故事。

我念的高中是一所寄宿高中。早年“這所學校隸屬於國務院，專門為國家從小培養外交人才開設的試點學校。當年，據說競爭很厲害，在近四千名北京市內重點小學校二年級學生中選拔一百八十名，不但學業精湛，而且還要政審合格，相貌有可供遠景參考價值地端正。”（網摘）但後來因為考慮到生活自理能力所造成的問題，文革結束後便改從初中生中招收，而我們就是這批初中生。

當時說好是三年制高中，但萬萬沒有料到還有三個月才從高二結束的我們突然接到通知要準備和全國一起高考。也就是說我們要用這僅有的三個月時間應戰，包括那還沒學的高三的內容， 全部要靠我們自己來完成了。

學校停了課，放了假，學生們都回家去準備。 我也收拾收拾回了家。

不幸的是家裡正在冷戰。父母從長期的熱戰轉入冷戰。當我推開門的時候，我的心降到了冰點。父親不在家， 母親和哥哥難看的臉色讓我馬上明白了我當時已經被她們莫名其妙地規劃到我父親一派的“敵對勢力”一邊了。以後的日子恐怕是會很難過的了。我的父親因為各種運動而常常失蹤，所以我小時特別珍惜在家時的父親。也特別粘父親。因為年紀的局限也無法理解母親的苦。

當我們住校的同學們為中秋節不能回家團聚而苦惱傷心時，我怕是那個僅有的暗暗慶幸能住到寄宿中學來讀書的學生。我其實有一陣子曾因家庭的緣故呈現出輕微的憂鬱症的傾向。無法集中精神地上課聽講是我的主要症狀。尤其我的數學成績直線下降。坐在課堂里像是個聾人一樣只會看着老師揮舞的教鞭在眼前晃動。老師對我下課後那呆呆的提問只有搖頭的份兒。宿舍里女孩子們嘰嘰喳喳的笑鬧跟我無關的漠然反應讓她們竊竊私語猜測我是否有了男朋友。對女生結伴出遊我更是完全失去興趣，只會躺在床上沉浸在一本厚厚的散文集中。甚或有時發呆得像棵沒有頭腦的只會被動隨風搖動的樹。

此刻，我面臨着最緊張的高考。任何事情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我留下一張紙條，壓在哥哥的枕頭下面， 然後又一次背上沉重的書包，乘車回到了已經冷清了的學校。我不記得我當時回來路上是否很悲傷。我之所以不記得了，是因為悲傷早已是我的“青梅竹馬”，我都習慣了。 我唯一清楚的記得的是有個堅定的信念在支撐着我， 那個堅定的信念就是一定要考上大學。大學意味着無邊的知識的海洋，我願意被這個海洋所淹沒。書就是承載我的小舟， 它們會撫慰我，托載着我，給我指明方向，讓我勇敢地擁抱着我那自由自在的夢想並努力前行。

學校的食堂已經關門，記得只有熱水還供應。我從外面買來一些餅乾，就着自來水，這就是我的一日三餐了。我把鬧鐘調到早上六點就起床讀書，晚上規定自己看書到十二點就準時上床睡覺。無人的宿舍樓道如同靜靜的醫院走廊，更或者說是停放鬼魂的太平間，腳步聲都帶着咚咚的滲人的回音。

每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如果有誰來到這個幾乎空無一人的學校，一定會看到一個身體單薄的女生站在一棵樹下專心讀書。煢煢獨立形影相弔的她其實身邊連影子都沒有。 我記得當時的我花了大量的時間在數學上， 因為整個高三的數學題目要自己看懂。而數學老師對我的失望也讓我對數學失去了信心。以我當時的能力我只會囫圇吞棗地消化着這些數學例題，對我來講它們如同我在小店裡買的毫無味道的餅乾，乾巴巴的需要就着水才能咽下。

一天我不小心把一壺熱水灑在我的大腿上，大腿外側頓時被燙出一片水泡，那些水泡猶如開出的串串血紅的罌粟花，讓我疼痛難忍。醫務室當然也沒有人。 我後來每晚只能靠着一面側着睡，無法翻動，十分辛苦。後來大腿外側落下了疤痕，在我身上停留了許多年，現在還能隱約摸得到一點兒。 考完大學後我的體重掉了約10 斤，本來就瘦消的我變成了一個歪歪斜斜的紙片人。

一天， 我的鄰居，也是我的一個校友，來到學校，給我帶來了一封母親的

信，我接了信，來到空蕩蕩的教室， 坐在課桌前，把信拆開。這封信我一直保

留在身邊的小旅行箱中直到現在。其實裡面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對我的無

聲無息地離家，我的字條，她隻字未提。只是噓寒問暖地囑咐了一番。儘管這

樣，母親關愛的話語還是讓我崩潰了， 我趴在書桌上手中攥着這封信失聲

痛哭。

擦乾淚水的我仍舊獨自在學校完成了最終的準備。最終，我的夢想實現了，我考上了大學。

說起來我在準備考試方面似乎總不是個幸運兒。 早在報考我們這個寄宿高中時就很不巧的家裡來了親戚，住在我們當時只有一小間屋的家裡。 我這個姨媽是個越劇迷，整天開着電視看。不知是耳朵不好還是怎的，聲音還放的老大。對這個既是長輩又是客人的她我是毫無辦法的， 只好磨練自己在這個戲曲的咿咿呀呀的背景聲中集中精力備戰。所幸的是我在據稱是三百取一的錄取比例當中被挑中。

考托福時，我住在學校的宿舍，恰逢89年6月，正是如火如荼的時期，窗外就是集會的廣場，我因此很晚才得以入睡。早上因為睡過了頭只能匆匆喝口冷水，吃了個雞蛋就上考場了。結果那口冷水不偏不巧地在考聽力時害得我忍不住上了廁所而漏掉了許多題。我那時想我肯定完蛋了，但幸運的是出來的這個結果還算不錯。

唯一讓我溫暖而難忘的是我後來在考研住在我的姨婆家時姨婆的那一大碗麵條上的兩個大荷包蛋。我的最終成績，總分和專業分都名列前茅可能跟這兩個荷包蛋有關呢。

我容易知足的性格大概跟我的這個經歷有關，對很多事情我都願意懷着感恩的心情。我感覺老天對我還算不薄。這些的歷練至少讓我可以在困難面前不再膽怯。

現在看到國內高考房的情況， 想起我十幾歲時的經歷，我內心笑了。我講給我的家人聽。 不知道小女能否理解。現在的學生是幸福的， 而我卻對自己當時感到慶幸，因為我沒有自艾自憐或者自暴自棄。說到辛苦，現在的考生可能無法想象。我那時年輕，真的算不了什麼。

我以我的經驗體會到， 個人的自發性的努力是能夠戰勝一切困難的。這個努力那裡來？ 就是信念和夢想。 有了信念和夢想，外在環境的不利就會變得渺小，內心就會變得強大和堅韌。一個人如果鐵了心了要做什麼事那是一定能夠成功的。父母們，不要忘了一個溫暖的家的重要性，同時給孩子們裝上信念的翅膀。之後儘可能放手，讓他們自己獨自展翅高飛吧。

藝萌的80年代黑白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