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解唐詩（31）

  李商隱

1、謁山：“從來系日乏長繩，水去雲回恨不勝。欲就麻姑買滄海，一杯春露冷如冰。”

有言外之意的是“一杯春露冷如冰”。

“露”是液態的水，“冰”是固態的水，通常情況下，水的溫度高於冰的溫度，現在，有一種水“冷如冰”，這是一種奇蹟。奇蹟來之不易，想要出現“水冷如冰”的奇蹟，我們首先需要在“春”季收集相當數量的“露”水，還需要發揮創造性而發明“杯”子。

“奇蹟”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2、樂遊原：“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有言外之意的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你說“夕陽無限好”，我就說“只是近黃昏”，我這是在潑冷水。世界上哪裡有什麼東西算得上“無限好”，你說“夕陽無限好”，你這是在誇張，我潑冷水，可以想讓你回到現實；潑冷水卻需要我有知識，為了讓你回到現實，我需要有“夕陽不久就是黃昏”這樣的知識。

“潑冷水”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3、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有言外之意的是“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珠”的意思是珍珠。

珠是不可能“有淚”的，玉是不可能“生煙”的。說“珠有淚”和“玉生煙”，那只能是因為幻覺。幻覺可以讓我們看見“珠有淚”和“玉生煙”這些現實里不可能有的現象。另外，我們不是想進入幻覺就能進入幻覺，而是需要充分的條件：只有在“滄海月明”的條件下，我們才能“看見”“珠有淚”，滄海里是咸澀的海水，淚也是鹹的；只有在“藍田日暖”的條件下，我們才能“看見”“玉生煙”，太陽是一團火，煙通常是火的伴隨者。

“幻覺”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詩句里的“月明”的言外之意是：想要“看見”“珠有淚”，就必須有一定強度的光線，月光是理想的光線，如果是強烈的日光，就不會出現“珠有淚”的幻覺了。

4、楚宮二首之二：“月姊曾逢下彩蟾，傾城消息隔重簾。已聞佩響知腰細，更辨弦聲覺指纖。暮雨自歸山悄悄，秋河不動夜厭厭。王昌且在牆東住，未必金堂得免嫌。”

有言外之意的是“已聞佩響知腰細，更辨弦聲覺指纖”。其字面意思是：聽到佩戴的飾物發出的聲音再加以辨識就知道（佩戴飾物的人）腰細，聽到琴弦的聲音再加以辨識就知道（彈琴的人）手指纖細。

佩戴飾物的人是不是“腰細”，我們在耳朵聽過飾物的響聲之後可以做出某一推測；彈琴的人是不是“指纖”，我們在耳朵聽過琴聲之後可以做出某一推測。但眼睛是直截了當的器官，能夠直接判斷腰是不是細、指是不是纖。再說，聽覺基礎上做出的推測是不是正確，最權威的裁判官還是眼睛。

“眼睛”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5、晚晴：“深居俯夾城，春去夏猶清。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並添高閣回，微注小窗明。越鳥巢干後，歸飛體更輕。”

有言外之意的是“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

“天意”“憐”愛“幽草”，表現為創造出“晚晴”——讓太陽在傍晚的時候出現在天空。但受益的不僅是幽草，因為人類也是受益者——“人間重晚晴”。總之，對一個事物的愛，可以讓萬物都受益。

“憐愛”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6、憶住一師：“無事經年別遠公，帝城鍾曉憶西峰。爐煙消盡寒燈晦，童子開門雪滿松。”

有言外之意的是“爐煙消盡寒燈晦，童子開門雪滿松”。“爐”指的是香爐。

因為有房屋，我們才免於在夜晚遭受雪的侵害；因為有房屋，香爐里出來的煙才不至於很快飄散，才能有效地為我們服務；因為有房屋，寒燈才不至於隨時被風吹滅，才能持久地為我們效勞。

“房屋”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詩句里的“童子”有這樣的功用：兒童通常眼尖，不會看錯東西；兒童通常誠實而且好奇，我們似乎有理由想象：童子一開門就大叫一聲：“雪滿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