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道德談略 |
| 送交者: 道還 2017年02月08日19:04:21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道德談略楊道還 (這篇博文,本是為了回嘎拉哈博的帖子,但越寫越長越散,就乾脆自顧自說了。嘎拉哈博原帖在此 http://blog.creaders.net/u/4437/201702/280908.html。)道德決定論不能說是壞事,可以省掉非常多的麻煩。但問題是沒法決定,人們只能試圖使這個問題明確點兒。老子不是決定論,老子說:“我無為而民自化”。雖不去不能決定限定,但道德仍然有特性可言。老子講道和德,道之德(從道而來的得之在我,成為我的道之德),省略稱呼才叫做道德。老子講的道之德是道德的特性。中國人潛意識裡,已經意識到這一點,所以有這一稱呼。道之德與白話文常用的道德有所不同。從西語到中國的道德,又轉到道之德,隔了兩層,問題很多。我試試能不能簡單通一下。 老子總是按照道一二三萬的層次講。善惡是二,不完整。老子說,善可轉為惡。這裡不是善等同於惡的意思,而是有時間,有事情事例事理,和有人加進去之後,原來的善就可能轉為惡。這些加進去的東西,是原來善惡定義的分別中沒有的;若有就不會善惡互轉。老子要全面地講,說上善若水。一件事做的好和壞,相當於善惡,是二;而上善是做得高,是那個一,是自然。道之德不是與貪慾相反的,而是在其上的;刻意禁慾苦行才是與貪慾相反的。《莊子·讓王》有,中山公子牟謂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瞻子曰:“此之謂重傷。重傷之人,無壽類矣。”這個故事很能說明道之德對這兩者的態度。 老子說他的道,易知易行。不若水就難,要費腦費力去做。對老子的道有所得,之後的道之德投影,就得到了社會道德。在康德講的那個商人賣東西的道德例子裡,倫理如果支持誠實,商人怕受到懲罰而誠實,是影子,怕的因素不在,影子就沒有了。道之德是該如何就如何,最簡單,易知易行而自然。這是實相。也有人用怕懲罰為藉口,以便隱於世,所以影子和實相有時難以辨別。公平買賣,如同莊子說的藏天下於天下,只要這個行當不垮掉,生意總有,就相當於把錢存在顧客那裡,按時總可取得,不必存在自己銀行帳戶里,明天就沒了生意。這個易知,易行;但無商不奸,現實中道又不易知,總被聰明一葉障目。這個有點說遠了。所以我認為在這一實一影中間,就得到了倫理。影子有變形,一定是倫理需要矯正,而不是培養新人類。“飄風(大風)不終朝”,天地如此,一代代地費力地培養新人類,革命復革命,結果大家已經看到了。現代社會用大數據,芯片控制人;改造人的DNA已經在地平線上出現了,或者這就是老子所講的道理終結的先兆。但我認為這種“偉大成就”,只怕是一種要驗證老子的“福兮禍所伏”的努力。 道不決定倫理,只是講倫理始終有個道之德在裡面,逃脫不了。正如水往低處流,不決定河會流到哪裡,但一旦地形已定,大致流向可知。逆之而行,莊子說“迨己”,你自己會疲睏而無所得。莊子這個說法,也是從一的層次來的,這個尚容另文說明。我留言中的地基和樓的比喻,也是這個意思,同個地基可以蓋不同樣式的房子,這裡有某種限定,但沒有決定,是開放的。這裡也沒有強硬地“不可違”的意思,“飄風不終朝”,老子沒主張要擋着風,而是說這會“殆”,會“早已(維持不了多久)”。不管地基如何,就建個樓,不是不可以,是很難,很疲勞,眼看着就會倒。但老莊對聖人智者卻沒那麼客氣,這一來出於反之動的考慮(在之前的博文中有論述),另外也是現實的考慮。如墨子說,趕車的人鞭打有力的馬(因為這樣做才能有效果)。現在總有人說中國人的人性不行,列出一二三四,洋洋大觀。打錯馬也!這樣的人的車,能指望他走到哪裡去?如何能坐? 老子指出倫理中有道之德這一不可逃之根,之源。老子認為沒有完美的倫理,他以身為患,不要寵辱,如何倫理他的獨立精神?諸子中很多人都講規矩(圓規與曲尺),講廉劌端方,老子卻講“大方無隅”。老幾說,“老子無法無天”,真是揭出要義了。可道不常,倫理卻不能不常,沒有規矩,就與“倫”和“理”的字義都相悖了。莊子也是如此,魏晉名士從莊子那裡也沒學到倫理。老子講道天地人,莊子卻要從人講到神人居焉,出於地天之上,真是“到哪裡講理去”?(《結構》第十六章)但他們卻是最道德的人,老子講無為,莊子講不割,是因為,為則有惡,割則傷人害己(見《莊子·養生主》篇)。馮夢龍記趙母奇語“趙母嫁女,女臨去,敕之曰:‘慎勿為好!’女曰:‘不為好,當為惡耶?’母曰:‘好尚不可為,況惡乎!’”(馮夢龍《智囊·雜誌部》趙母奇語條)趙母真是深得無為之道。這個“枉則直”的彎,很少有人能轉過來。 《老子》很難讀,因為他說得極為概括抽象,又環環相套。到目前為止,一個小小的芝諾悖論都還無人能提出通解,過一陣子就議論紛紜一番。類似地,簡單地講老子說的就是這個或說的就是那個,是武斷。老子說“不可致詰”,也是“道可道,非常道”的意思。拿着對老子的理解轉一圈開開眼界,認為不通,再回來讀一遍,就會發現還是通的,是理解沒通,讀《老子》的困難程度,大概如此。 以“自然”為例,這個詞的本意是“自己就是這樣”。莊子講馬,大意說,認識何為馬,一樣樣地描述馬的結構,生理,習性,寫本百科全書那麼厚的書,也還難以說完;但領匹馬看看,至少不會犯伯樂兒子將蟾蜍認作馬的錯誤。這是非常高明的預見。現在人搞懂馬的DNA排序,是莊子身後2000年了,寫的書加起來的厚度大概也不次於百科全書。馬的各種RNA,蛋白質全搞懂,又不知還要多少年。但簡單的是,將小孩帶到動物園,他一下就知道什麼是馬。通過各種生理分析,各種辭藻的指,或者各種比喻,與從小生活在馬背上的孩子相比,誰更能駕馭馬呢。馬尚且如此,抽象的概念更是如此。用各種思維工具,詩歌,邏輯,數學,藝術等等來指喻“自然”,不是沒有用處,但以這些取代自然,認為這些比自然更恰切地描述自然,則顯然是錯誤的。以“自然”為“自然”,然後用指喻,以指喻為此要,兩者就各得其所,兩全其美。 老子講,“朴散以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莊子講“上無為,下有為”。他們要用名器,但不以器為首要的。莊子文筆有誰能比,但他講忘言;他不知道忘言,也不會有那樣的文筆。有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積一大堆柴,也不愁沒柴燒,但這個柴堆與山不是一個等級的。老莊這種認識方法就是尊道貴德,用現在的話說,就是科學精神,客觀態度,又回歸到尊重自然。這樣的得到的是公,不是私。用到科學上,就是不是立意去發現個什麼,而是發現什麼在那裡。沒有這種態度的人,就如卞和拿來了玉璞,他說,你這個坐着硌得慌。莊子嘲笑惠施不能用大葫蘆,也是此類的。莊子又說,即使想要成為一器,也要本性合適才行,不是器不足論,朴散就可為任何器,“今之大冶鑄金,金踴躍曰‘我且必為鏌鋣’,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大宗師》)。尊道貴德用在研究人性上,就是研究自在的人,不用自己所想去干擾他,規範他。這顯然屬於關於倫理的基礎研究,得到的是倫理的一個方面的支撐。希臘神話的鐵床匪非要將人拉到鐵床一樣長,這樣的規範是不倫的。這種回歸自然雖然如同一個環,但每次回歸都是不同的。雖然不可致詰,但致詰也不會空手而歸。常常討論一下芝諾沒有壞處,但常常回歸老子,所獲必多。如,對靜有所認識,可以回來看看老子論自然如何自在;對動有所悟,可以回來看看自然如何自化。這後面有大傢伙,現在我還準備好討論之。 從道之德到人們日用的社會道德,中間需要一個倫理,而不是自然規定的社會,不是社會進化論理論統治下的社會。這裡的關鍵是人“類”的概念的產生,然後導致倫理,人倫的禮。泰山和魯賓遜那樣的獨處,拿倫理來沒什麼用。老子講,“始制有名”,倫理是個名器。人“類”始於二人,名器也始於二人。二人相平等,或者二人相對抗,是最基本的兩種關係,簡單說就是講理,還是講力。這兩者在傳統學術由仁和兵兩個範疇概括。動物群體,也有群居的規則,但這樣的規則幾乎完全由物理世界限定,不能稱為倫理。人在某一閾值上突破了這個門檻,但並沒有遠離,而很容易落回去。這一點看看《蠅王》,文化大革命,新奧爾良的水災,就知道了。孟子說:“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科學發現人與黑猩猩不遠,也是此類的觀察。但這裡有個閾值,人從自然之流走出來了,不再隨波逐流,這是個關鍵的轉折。文明社會的混亂階段,可以說是掉在閾值之下了,所以那時人們有時反而羨慕原始部落的生活,桃花源里和伊甸園裡的生活。至於這個閾值是什麼,有很多不同觀點。 孔子的理論核心,是處在仁這個位置上的。仁具體化到一個社會現實,就是禮,禮維持非暴力非對抗的社會的秩序。所以孔子既講仁,又講禮。但社會變動,社會道德又總是不完善,禮不能固定不變,需要改變。但這種改變,不是將人當成非人,所以從仁很難得到改變。孟子應之而起,講義。義處理三個人及以上的問題。這裡的問題與仁的問題,有截然不同的特徵,從是非問題,轉為宜與不宜。對這兩類問題性質的認識和分辨,有助於解決很多現實問題,例如社會現象理解問題和普通人現實生活中的問題。是非有標準,只能說一不二,只能有一是;宜與不宜容許權衡,妥協,和就具體而言。要求任何三人行,都只能有一是,那是天真的想法了。政治正確,當成是非問題來處理,翻來覆去都是兩難的,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兩造都是將水帶着孩子一起潑出去了。將其翻譯成正治之義,才能存在權變的空間,而不是水火不容。義在仁的框架里,用以微調禮。孟子的理論核心是義,所以孟子雖然立足於仁對義的優先性,推崇孔子的仁,但屢屢強調義對禮的優先性。這種優先性是全面的,不僅包括倫理,也包括政治,如君臣之禮。孟子對君臣之關係的理論,從義聯繫到兵,主張兵也是解決問題的手段,這是朱元璋刪他的書,將他從孔祠趕出來的原因。朱元璋解老值得一讀,可以見識一下老粗試圖理解《老子》和現代一些解老的書的對比。 道德這個問題頭緒繁多。從老莊到孔孟,道德仁義禮有脈絡相連,將這個框架整理出來是我寫的《結構》一書的一個主要內容。這裡就不贅述了。《結構》也討論了人從自然之流游離出來的原因。老子講道,是人之路;孔子講禮,是人之所履。《莊子》注重其變,講:“故譬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其猶柤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於口。”孟子則認為“禮有經,亦有權(使之變化)”。道與禮,德與義,這兩種動靜正好以仁為鏡子投影而合。 (拙著《中國哲學之結構》目前在以下平台有售,鏈接: lulu.com http://tinyurl.com/gng64as 亞馬遜 https://www.amazon.com/Structure-Chinese-Philosophy-Thick-Theory/dp/1365466531/ Google內容預覽 https://books.google.com/books?id=VQC-DQAAQBAJ 本人計劃花一年時間(2017)推廣《結構》,包括回答詢問,問題討論和交流。讀者如有問題,意見和建議,敬請留言,我將盡力回復。) |
|
|
![]() |
![]() |
| 實用資訊 | |
|
|
| 一周點擊熱帖 | 更多>> |
| 一周回復熱帖 |
| 歷史上的今天:回復熱帖 |
| 2015: | 史語:理性的超越 | |
| 2015: | 八十年代下鄉繪畫寫生往事之一 "老鄉 | |
| 2014: | 一則消息引起的感慨 | |
| 2014: | 轉貼:新(四)千字文 | |
| 2013: | 男子因廣州站沖關事件蒙冤44年提百萬國 | |
| 2013: | 向回國中國大陸人民索取邀請信不合國際 | |
| 2012: | 糾纏量子態預先不知道,怎麼傳輸信號? | |
| 2012: | 關於Bell態概念的質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