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13）

  聚焦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這是王維的詩“相思”。一個人希望知道春天裡生長在南國的紅豆開了花的枝條有多少、一個人希望另一個人多多的採摘這些花。這是兩件事情，其實是性質相同的——它們都是請求人對被請求人提出的請求。“一件傑作是從若干角度去隱秘肯定或隱秘否定一種東西”，根據這一原理，作品的各部分指向共同的一點，實現聚焦，分析者指出聚焦處，相當於拉開厚重的窗簾，太陽一下子出現在人們的眼前。王維此詩的聚焦處是眼睛——我們必須有眼睛，才能去幫他人數清開了花的紅豆枝條數目；其次，採摘花固然首先是手的任務，但沒有眼睛的指引，光有一雙手是不夠的。

“閒看兒童捉柳花”，這是楊萬里的名句。此名句的聚焦處仍然是眼睛——“看”是我們的眼睛的功能，沒有眼睛就沒有看；兒童捉柳花可能是一邊跑動一邊用手去抓的運動，但沒有眼睛的指引，兒童不可能捉柳花。總之，“閒看”和“兒童捉柳花”這兩條直線相交於眼睛這一點上。

“滿城風雨近重陽”，這是潘大臨的名句。此名句的聚焦處是創造性——創造性讓人們創造出城市，從而能夠在肉體上避免風雨的侵害；創造性讓人們發明了重陽這樣的節日，從而在精神上獲得節慶的歡樂。總之，城和重陽這兩條直線相交於創造性這一點。

“西風殘照，漢家陵闕”，這是相傳為李白詞“憶秦娥”中的名句，此名句也有自己的聚焦處，焦點上的事物是房屋——陵闕是人們為死者建造的住所，人們也就自然應該為自己建造房屋，而房屋是必要的，因為世界上有西風象徵的寒冷，還有緊跟在殘照之後的黑夜象徵的各種危險。總之，西風和殘照這兩條直線相交於房屋這一點。

上四例是聚焦的常見形態，再來看聚焦的比較少見的另一種形態。

“楊柳岸，曉風殘月”，這是柳永的名句。此名句的聚焦處是“看風景”。看風景首先必須有風景可看，而風景來之不易——“岸上楊柳的枝條在飄蕩”，構成這樣的風景，需要有岸、楊柳，還必須有足夠的光亮（“曉”），以及風；其次，人們不是隨時都能看風景，譬如一個人想看“月亮皎潔”這樣的風景，他就必須等待到夜晚時分，否則就最多也只能看到“殘月”。總之，“殘月”是曲折地實現了與“楊柳岸曉風”的聚焦。

“出門一笑大江橫”，這是黃庭堅的名句。“門”可以說象徵了房屋，房屋是創造性的凝結，一個人走出房屋時笑了起來，不妨認為這是創造性帶來的快樂；大江橫亙在我們的眼前，擋住了我們的路，這就需要創造性製作出的橋或者船隻。總之，“大江橫”也是曲折地與“出門一笑”實現了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