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16)
1、堅守詩的字面意思
優秀的詩之所以優秀,在於它們有言外之意,文學作品分析的任務無非是揭示這個言外之意,但前提是堅守詩的字面意思,而不可曲解之。
“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這是辛棄疾的名句。有的學者把此名句的字面意思理解為:青蛙在發出(嘈雜的)叫聲,那是在談說今年將是一個豐收年。
這是把青蛙擬人化了。這樣的理解似乎是新鮮的,卻會帶來顧此失彼的窘迫——青蛙所理解的豐年所指的只能是自己能吃到的蟲子將是足夠地多,而不是“稻花香”有可能導致的稻穀的高產。
此名句的字面意思應該說還是比較清晰的:在稻花香里,聽着青蛙成片的叫聲,人們說今年將是一個豐收年。在這樣理解的基礎上能夠領悟到此名句這樣的言外之意:“說豐年”實質上是在做某種預測,不是任何時候都可以去預測,要想預測稻穀是不是會豐收,起碼也應該等到水稻開花(飄出香味)的時候,必須在我們看見水稻的花開得繁盛的時候;也不是在沒有足夠的保障條件下就可以去預測,稻穀生長成熟過程中有可能遭到蟲子的侵蝕,所以,只有在吃蟲子的青蛙足夠多的前提下,我們才可以去預測水稻的豐收。總之,“稻花香”和“蛙聲一片”都是在暗示“預測”需要具備種種前提條件。
“雲天掃空碧”,這是李白的詩句。人們或許容易把此詩句的字面意思理解為:雲天是空碧的,像是被清掃過。
雲天被清掃過,(所以)是空碧的。這樣的理解避免了所謂的“增字解經”,而且這樣的理解更能讓詩句流溢出神秘意味。
說“雲天被清掃過,所以看起來是空碧的”,這樣的說法是一種解釋。此詩句的言外之意是:解釋是得不償失的,因為解釋會帶來新的問題,而且是更難解答的問題——到底是誰,用的又是什麼樣的笤帚,去清掃雲天的呢?
2、詩與哲理
人們似乎天生地喜歡到詩中去尋找哲理,但有言外之意的詩從根本上就沒有哲理,從詩中提取出來的哲理是經不起詰問的。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這是王之渙的名句。人們從中提取出來的哲理是“站得高就會望得遠”。這樣的所謂哲理其實是再普通不過的生活常識,不會為王之渙此名句增光添彩。此名句倒是有這樣的言外之意:“窮千里目”的意思是發揮眼睛望遠的全部潛能,也就是去遠眺,而想要實現遠眺,需要我們具備一些條件,譬如首先需要擁有有足夠高度的一棟樓。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這是蘇東坡的詩“題西林壁”。人們容易從詩的末二句提取出“當局者迷”這樣的哲理。如果真是這樣,我想要“識廬山真面目”,我就只好離開廬山,譬如來到太平洋彼岸的美國,我能因此而實現自己的目的?只怕這麼一來,我連廬山的任何面目都不能有任何認識了。
��從那些天才洋溢的詩中提取出來的任何所謂哲理都是站不住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