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229）

1、雅化與詩

“冰輕著雨消”，這是司空圖的詩句，其字面含義當是：一小塊冰沾上雨就融化了。

一塊冰經歷了從有到無，也就是發生了變化。變化不是輕而易舉的——這塊冰發生了變化，首先是因為它自身的體量小，其次是因為它幸運地得到了“雨”的幫助。“變化”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一壺水在沸騰，關掉壺底下的火，水的沸騰逐漸減弱，直至完全平靜——這個過程是我們能夠清清楚楚地看見的，一塊冰因為雨水而融化，其過程大概是我們的眼睛不可能看見的，不過，一個人沖一小塊冰撒尿，冰融化的過程就是可見的。詩人哪好意思寫下自己對着冰撒尿這樣不雅的事情，於是用雨來取代尿，反正對於冰來說，此二者都是從天而降的液體啊。

“冰輕著尿消”，這是寫實性的說法；“冰輕著雨消”卻是想象性的——我們只能依靠想象力才能“看見”這樣的景象。雅化有時候能激活我們的想象力。

2、詩與真理（常識）

“遠山晴更多”，這首許渾的詩句。

一個神奇的魔術師表演魔術，他宣布的目標是把山由少變多。現在是陰雨天，他讓觀眾數了數遠方的山，不一會兒，大家齊聲說：“十座山。”接着，神奇魔術師大施魔術，剛才還是陰暗的天空，如今卻是晴空萬里，魔術師說道：“再數數有多少座山。”“十五座山！”

魔術師成功了。玩魔術首先需要我們有知識，這位神奇的魔術師需要的知識，是“人們的視野受天空的能見度的影響”；玩魔術還需要我們有某種高超的本領，這位神奇的魔術師需要具備的本領，是能隨心所欲地改變天空的能見度——足夠快速地用晴空萬里去替代煙雨濛濛。“玩魔術”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一個區域裡的山是一個固定數，不會因為天空能見度的改變而變化——這是真理（常識），人們容易根據這樣的真理去質疑“遠山晴更多”這樣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