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清平隨筆|自由意志4.“意志自由”與“現實自由”

前一篇帖子裡，在“隨意任性”“從心所欲”的語義上，理解的“自由”，嚴格講還是“意志”的“自由”，也就是“自由意志”。這一篇帖子裡，打算進一步談談，與“意志自由”有着微妙差異的“現實自由”。《人性邏輯》11節說了，“意志自由”和“自由意志”兩個詞，語義上木有任何區別，只是為了構詞法上，與“現實自由”遙相呼應，才把“自由意志”掉了個個，轉型成了“意志自由”。

為什麼這樣子繁瑣啊？原因不複雜：你要是不小心翼翼，把能分開的都分開，哪怕只留下一個，不起眼的小洞洞，都會被西哲那幫傢伙，莫名鑽了空子，把現實自由的沒成功（失敗），硬說成是意志自由的不存在（虛無），拿這樣子胡鬧的偷換概念，當成柿油意志與因果必然之間，一貫不共戴天的有力證據，嗯哼。

其實呢，現實自由可以說是，從意志自由直接推出來滴：既然自由意志在於從心所欲，隨意任性，它當然會設法，把“想要”付諸實施，讓它變為“現實”，也就是通過廣義的實踐行為，完成從應然到實然，從心想到事成的真實轉型。

換個方式說哈，意志自由主要是指，人們在自覺心理中，形成了隨意任性，從心所欲的訴求；現實自由則意味着，人們在現實生活里，把從心所欲，隨意任性的訴求，落到了實處。也因此，在都是隨意任性，從心所欲這一點上，兩者根本一致；差別主要在於，從心所欲，隨意任性的存在方式，有所不同，如同“夢幻泡影”與“美夢成真”的區別那樣子。

另一個與現實自由很接近的術語，叫作“行為自由”，偏重於指，意志自由付諸實施的進展過程，亦即行為本身的自由，不像現實自由那樣子，狹義上偏重於指，意志自由付諸實施的成功後果，廣義上也能包含，行為自由的進展過程。

“為所欲為”這個成語，強調的正是行為自由。儘管人們經常把它，連同“隨意任性”一起，也當成貶義詞看，和“肆意妄為”“為非作歹”“胡作非為”“膽大妄為”等等相提並論，但與這些包含負面字眼的成語不同，它自身的用詞，純粹是中性的：無論發奮學習，草菅人命，還是偷雞摸狗，藝術創作，你豈不都是在，把自己的“意欲”，轉化成自己的“行為”，所謂的“為所—欲為”嘛。

至於單獨運用的“自由”二字，前後沒加“意志”“現實”“行為”，這些限定詞的時候，廣義上囊括了“意志自由”“現實自由”“行為自由”，旨在突出它們都有的那個共同點：“由乎自己”（抽象地談論，自由與因果或必然的關係時，情況嘛，就是這麼個情況）；狹義上則主要指，廣義的“現實自由”，也就是“由乎自己的意欲志向”，落腳到了行為，及其成功後果的實處。

其實吧，人們平常說的追求“自由”，就是指廣義的現實自由，包括但不限於，車厘子自由，言論自由，名牌包自由，新聞自由，買房自由，選舉自由等等。靠什麼追求呢？不用講，就是意志自由，這個獨一無二的動機源頭，因為此外你再也找不到，它們能夠實現的啟動原因了。這樣子看，假如人壓根沒有，意志自由的話，人們追求的所有現實自由，也都將淪為無本之木，無源之水咧。

趁機插一句嘴：淺人之所以不太認同，像“天賦自由（權益）”“生來平等”這類，十分流行的摩登大詞兒，根本的原因，就是它們全都忽視了，自由意志這個少不了的源頭動機，倒好像人們努力追求的這些玩意兒，能夠像鳥糞，以及隕石那樣子，從天上自個兒掉下來似滴，不是？

回到正題上來。這樣子看，不兼容論中的唯因果必然派，居然在二元架構中，拿“萬物都有因果必然”當理據，斷言柿油意志只是個，人們瞎編出來，實際上不存在的幻覺或假設，明顯就有個致命傷了，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樣子劍走偏鋒，會從源頭上斷然否定，人們追求的所有現實自由，從而讓人生在世，一切正面價值的總合，也一塊淪為了，人們瞎編出來，實際上不存在的假設或幻覺，結果無端抽空了，人生在世的所有積極意義，一丟丟也不剩。

也因此，說這一類的見解，不僅糊塗，而且犯傻，甚至愚蠢，一點都不過分，因為它們全然不顧，任何人，包括它們的倡導者自己，在現實生活中無一例外，都會追求這樣那樣的自由，包括但不限於，揭示真相的認知自由，這種時時處處都在親歷，無可否認的日常經驗，以及簡單事實，等於是睜着眼睛說瞎話，尤其對不住，古希臘那個時代，就在努力追求，自由知識的那一小撮自由人，嗯哼。

說白了，不僅現實自由的真實存在，及其帶來的愉悅享受，能夠見證意志自由，作為動機源頭的真實存在，而且現實不自由的真實存在，及其帶來的折磨難受，同樣能夠見證自由意志，作為源頭動機的真實存在：要不是因為，你內心有意志自由，你怎麼會覺得，自己落入了現實不自由，感到不滿痛苦，並且努力擺脫它，讓自己能夠享受到，現實自由的滿意快樂啊？

說穿了，人生在世，無論自由，還是不自由，都離不開自由意志：你品嘗了美味，考上了大學，給相中的候選人投了票，你就會因為實現了，由乎自己的意欲志向，志得意滿地覺得自由了。相反呢，你沒趕上公交車，投稿或表白被拒了，小區門封了出不去，你就會因為沒實現，由乎自己的志向意欲，失望沮喪地覺得不自由。這個意思上講，否定了自由意志，就等於否定了人的存在，及其價值，因為要是沒了意志自由，人連一天也活不下去。

莫名驚詫的是，這樣子簡單的，常識加邏輯問題，一堆西方哲學家硬是拎不清，非要說自由意志子虛烏有，要麼是想出來的幻覺，要麼是理論上的假設……也因此，說他們不接地氣，很傻很愚蠢，冤枉他們了嗎？答案就倆字：非也，不是？。

說破了，無論古典的，還是摩登的，無論貨很真的，還是價不實的，西方的自由主義思潮，問世這麼些年了，還在許多基本問題上犯糊塗，這是個最重要的原因：恰恰由於拒絕正視，自由意志的動機源頭，它們連人們為什麼，憑什麼，靠什麼追求“自由”，都還沒搞明白呢，怎麼可能把“主義”講清楚啊，嗯哼。

有人不高興咧：你怎麼這樣子，憑空污人清白？謂予不信，請看文本：密爾在名著《論自由》中，打算討論公民自由，或社會自由的問題時，說的頭一句話就是：“這本論著的主題，不是所謂的意志柿油；也就是說，不是那個與錯誤地叫做，哲學必然性的教條，不幸處在對立中的玩意兒。”

在名著《人的行為》中，米塞斯則主張：“形而上的意思上講，人的意志是不‘柿油’的”，於是乎始終沒說清楚，人們在市場交換中，怎麼可能“想要”實現，那些他認為，只是“形而下”的意思上，卻好像又有“至上”意義的“自由”。

哈耶克大概也覺得，老師的主張，邏輯上講不通，於是乎在名著《自由秩序原理》中，改口宣布：“說意志是柿油的觀點，如同說意志是不柿油的觀點一個樣，統統沒啥意思，因為整個話題本身，就是個假問題。”唯一遺憾的是，這哥兒們有點犯懶，沒有具體解釋，為什麼這是個假問題，又假在了哪裡……

你想吧，都是“自由主義”“自由至上主義”的頂級牛人咧，琢磨現實自由的問題，居然也不敢去碰，作為源頭動機的意志自由，何等荒誕呀？究其原因，大概在於，他們聽說了，一幫子玩抽象哲學滴，堅持主張柿油意志，是個實際不存在的幻覺或假設，而自己又沒那個能力，把真相捅出來，於是乎嚇得肝兒顫，只好敬而遠之，惹不起還躲得起，死也不趟這片雷區，另外繞條道兒走了……

不過呢，道雖然是繞了，問題沒解決啊，於是乎決定了，他們倡導的“自由主義”“自由至上主義”，理論上就有了根，一碰就痛的軟肋，痛感還特別強烈：沒法從動機源頭處，明明白白告訴人們，“自由”何以“主義”，不是？

也是基於類似的考慮，淺人才拒絕了下面的做法：既然柿油意志的問題這樣子難纏，咱們就不用，“自由”這個詞兒了，只把“意志”說成是，“意欲性行為的能力”，豈不快哉？

不好意思哦，親，閣下快哉倒是快哉了，只可惜有點像，某種著名的動物，一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景象，就把頭埋起來，以為這樣子足以躲開，即將到來的所有不快。然而呢，冷酷的事實是，要是您比剛才那幾位大師更徹底，由於沒法否認，因果必然的真實存在，乾脆就迴避了“自由”這個詞兒，閣下也不得不迴避，一切有關“自由”的問題了，甚至根本談不上，“自由”成為“主義”這檔子事兒啦。所以說，後果很嚴重，淺人很生氣，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