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文字和邏輯——語言和文字的困境 |
送交者: 饞師五代 2024年09月17日11:04:49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人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適無涯,何如? 借用這個句式,來描述文字和我們所面對的世界之關係,則是:語言和文字是有限的,宇宙是無限的,以有限的文字描述無限的世界,何如?可以說,語言和文字的最大困境就在於,人類試圖以自己創造的有限,去描繪和揭示宇宙的無限。 1.模糊 人,生活在兩個世界裡。其一,真實世界;其二,語言和文字所描繪的世界。 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和真實的世界,面對面。比如,北極、南極、珠穆朗瑪峰和阿里亞納海溝;無邊的宇宙、浩瀚的星辰、遙遠的過去和難以預知的未來。 或言之,每個人的世界,99.99%以上是“二手”的,是他人感知、並通過語言和文字傳遞給你的,是“二手世界”,而非“一手世界”。 然而,文字是有限的,時空是無限的。 以有限描繪無限,帶來了文字的第一個基本特徵:模糊。 以紅色為例。淺紅、淡紅、緋紅、粉紅、梅紅、桃紅、深紅、大紅、通紅、血紅、殷紅、艷紅、嫣紅、紫紅、棗紅、石榴紅、鴿血紅、中國紅等,再多,我就想不到了。這些,還是請教了女士之後,才列出來的。 可實際上,別說自然色彩之無限了,計算機可以呈現的真彩色,紅色有256種,綠色256種,藍色256種,依照三原色定理,總計224、也就是16777216種色彩。 關於顏色的名詞,有多少呢?多不上百,少則是兩位數。 足見,以文字描述自然,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再高超的文筆,在自然面前,也是拙劣和無奈的。海水不可斗量,景色難以言喻;並非人智力不足,而是世界過於神奇。 再說一例,溫度。 日常說溫度,有冷、涼、溫、暖、熱五種狀態,再加上若干修飾詞,或許,能達到10級,但,也僅此而已。更細的區分,就無法言喻,只能冷暖自知了。 沒有溫度計的古人,就是這樣記錄溫度的。清末著名官僚翁心存在日記中,寫到: 1853年7月10日,晴熱,土潤; 七月(是陽曆,不是陰曆)是北京最炎熱的季節,可是,到底有多熱呢?不知道。不止如此,多冷,也不知道。 1853年10月1日,清晨陰,辰刻放晴,甚涼,雲合; 大約同一時期,即1860年英法聯軍入侵中國時,聯軍對沿途所經之地的溫度,則有準確計量。因為,他們有溫度計。 阿道爾夫.阿爾芒是法國隨軍醫生,他寫了一個大厚本的《出征中國和交趾支那來信》。英法聯軍從天津登陸時,已是1860年八月中旬了,對天津和北直隸的氣溫,阿爾芒的記錄如下: 8月13日,天氣晴朗;上午23°C,北風; 最低溫度,攝氏23°C;最高溫度,攝氏34°C。 如果沒有溫度計,我們只能像翁心存老先生一樣,說:今天天氣好熱啊。或者,來一句古詩:春江水暖鴨先知。 這是文字的特性之一:模糊,而非精 說一個小故事,結束本節。 我和表弟年齡相差很大,我上大學那一年冬天,他才出生。有一年暑假,我和他在院子裡玩兒。我看他在吃着什麼,怕他吃了不好的東西。 就問他:你吃啥呢? 表弟回答:核桃仁。 我極為吃驚——因為,要是問大人,大人一般會說吃核桃。實際上,核桃皮是不能吃的。說吃核桃,不準確,核桃仁才是正解。然而,大人都糊塗了事,反倒是孩子分得清楚,令我吃驚。 2.歧義 一家裁縫店的招牌上寫着:立等可取。 一位行人的褲子,劃破了,讓店家縫補一下,再趕路。因為着急,就問店家:何時可取啊? 店老闆說:站邊上,等吧。 在此,店家和客人,對“立等”的理解,是不一樣的。 客人對“立等”的理解是:立刻、馬上,是快速的意思。 店老闆對“立等”的理解是:站着等,不是坐着等。 此處,店老闆是在使壞,因為,約定俗成的“立等”是立即的含義,而不是“站着”。讓客人“站”着等,是不合經商之道的。不過,店老闆之說,也不能說是無稽之談。畢竟,立的原意是站。 這就是歧義帶來的問題。 歧義的最大弊端是雞同鴨講,你說一套,對方說另一套;對話的雙方,像平行線,各自飄過,卻沒有交點和碰撞。因為,對同一個名詞,你說的是A,他說的是B,風馬牛不相及。 在《東西文化及其哲學》一書中,梁漱溟寫道:西醫說血就是循環的血罷了,說氣就是呼吸的氣罷了,說痰就是氣管分支里分泌的痰罷了。老老實實的指那一件東西,不疑不惑。而中醫說的血不是血,說的氣不是氣,說的痰不是痰。乃至他所說的心肝脾肺,你若當他是循環器的心,呼吸器的肺……那就大錯了,他都別有所指。所指的非復具體的東西,乃是某種意義的現象,而且不能給界說的。譬如他說這病在痰,其實非真就是痰,而別具一種意義;又如他說肝經有病,也非真是肝病了,乃別指一種現象為肝病耳。 一個名詞多種含義,甚至,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含義,好像孫悟空的七十二變,變化莫測。最可怕的,倒不是多,而是不確定。因為,誰也無法確知在一種環境中應該採取哪一種內涵。 梁漱溟對此同樣作了深刻反省:你想他把固定的具體的觀念,變化到如此的流動抽象,能夠說他只是頭腦錯亂而不是出乎一種特別精神麼? 因為,他是以陰陽消長五行生剋為他根本的道理,而“陰”、“陽”、“金”、“木”、“水”、“火”、“土”都是玄學的流動抽象的表號,所以,把一切別的觀念也都跟着變化了。……當知中國人所用的有所指而無定實的觀念,是玄學的態度 ,西方人所用的觀念要明白而確定,是科學的方法。中國人既然無論講什麼,都喜歡拿陰陽等等來講,其結果一切成了玄學化,有玄學而無科學。 歧義是玄學的手段,確定、唯一和無歧義是科學的特徵。作為科學基礎的邏輯學,也是排斥歧義的。 不過,文學和日常生活中,是允許歧義的。不僅如此,善用歧義,還會有出人意料的效果。 一次,胡適去某大學演講。演講中,他不時引用孔孟的話,並稱其為子曰、孟雲,之後,他提出自己的看法,並標註“胡說”,引得學生們哄堂大笑。 “胡說”,可以理解為胡適之說,與孔孟二聖並提,大大提高了胡適的身價;也可以理解成沒有根據的胡說八道。一個高在雲端,一個低如塵泥;互相反對,卻是一體;亦莊亦諧,耐人回味。 3.默認 兩個學生去教室,一先一後。先到的進了教室,見空無一人,就對身後的人說: 嘿,一個人也沒有。 此時,要是你遇到一個槓精,他會很得意地反問:你不是人嗎?誰說一個人也沒有。 這是典型的槓精,屢見不鮮。 這個例子中,有一種情況隱含着,即:你和我一起來的,你是知道我存在的。所以,在我的表述中,就不包括我了。 這是語言進化中,為了“經濟”而忽略掉的默認選項,不是悖論。 槓精之說,無知而已。遇到這種人,三十六計走為上。 兩人進了教室,你可能得意於來得早了,一邊擦桌子,一邊自言自語:今天早哎,沒人。 此時,默認項變了,不是你自己,而是你們兩個人。“沒人”,是說除了你們兩個之外,其他人一個也沒有。 默認,就是不言而喻,人所共知。特地指出來,乃蛇足,多此一舉了。 在微信圈,我發了一帖子,說:四川人好吃辣椒。 一位朋友和我說,大部分四川人好吃辣椒,少部分不好吃辣椒。為了嚴謹,我應該修改一下我的表達。 我說:不可以。 為什麼? 還是默認的問題,同時,也是語言的模糊性所致。 或者說,以自然語言實現精確表達,是不可能的。反過來,追求精確表達,只會帶來繁瑣和低效,並不能增加精確性。因為,和無限之現實可能性相比,再多的言辭,也在有限的定義域之內。 還說川人吃辣椒——“大部分四川人好吃辣椒,少部分不好吃辣椒”,就嚴謹了嗎? No。 “大部分”是多少?是90%? 還是80、70、60和51? 很顯然,“大部分”也是模糊不清的。如果“大部分”連續的話,則取之不竭,趨於無限。 事實上,默認項遠比我們想到的,更多。只是由於太過平常,反被忽略了而已。 兩人早上見面,A說:天氣好差,霧霾使我不能呼吸。 A的表達中,隱含着:此時(僅限於此時)、在我活動範圍內(僅限於此),空氣質量很差,PM2.5超標,所以,我不能呼吸。 可是,沒有人會這樣說:今天這個時候、望京這個地方,我的視力範圍內,PM2.5含量101,我感到比平常呼吸更困難了。當然,這是我一個人的感覺,不一定準確,也不代表你。你也許感覺挺好的。 沒有任何人,會這麼說,因為,不經濟;你那麼說,別人只會認為你不會說人話;因為,人話當中有很多默認項,是無需明言的。不明言,是正常的;明言,是反常的。 然而,我們不會忘記,在霧霾紛爭中的“反方觀點”。 “你不能呼吸?不呼吸怎麼還活着呢?” “你說空氣不好,你有證據嗎?沒有證據,就是噴子。” “你說中國空氣不好,是何用意?” “我也在望京,我呼吸很順暢啊!” “空氣不好嗎?你沒看見懷柔的藍天嗎?” “北京昨天還有藍天呢!” “說北京空氣不好,哪兒空氣好,你去哪兒啊!” “說北京空氣不好,你有資格嗎?你為北京空氣改善做了哪些努力了!只會抱怨,抱怨能解決問題嗎?” “你沒看見全國上下,都在治理霧霾嗎?那麼多人的努力,你看不到嗎?” B說:我不能發表意見。不是因為霧霾說不出話,而是因為胡攪蠻纏的人,太多了。
文學死了! 小說也死了! 這是鄙人的判斷,不是今天的判斷。 14年前之2006年,我在給吳稼祥《智慧算術》寫書評時,即提出:人類又進入一個讀圖時代。上一個讀圖時代,是文字發明之前,人類以圖形表意和傳遞信息。法國和西班牙之洞窟中,發現了史前人類留下的赭紅色野牛壁畫;內蒙古陰山、新疆阿爾泰山和青藏高原,也有許多游牧民石刻。 當下讀圖,是文字誕生以來的“第二次浪潮”,也是圖形、圖像對符號化文字的“否定之否定”。曾經,字符驅逐了圖畫,一統江湖;而今,圖象捲土重來,再領風騷。 為什麼?因為,文字效率太低了。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藝術,各領風騷幾百年,或者更短。這個時代,不屬於文字,屬於動態音像和數字多媒體。 對文字霸權的瓦解,自從電影誕生,就開始了,廣播、電視加快了這一進程。20世紀90年代開始的數字多媒體、互聯網,終於完成了對文字時代的顛覆。 沒人看書了,超過140個字(早先微博的長度限制),就像之前的長篇小說一樣,不忍卒讀了。 短,更短,越短越好,如林語堂戲言:文章就像女人的裙子,越短越好。 最短的文章,毫無疑問是詩。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詩歌之引人入勝,不是因為言語,而是因為無言;不是因為描寫,而是因為留白;不是因為多,而是因為少;不是因為實在,而是因為空虛。或者說,詩歌之策略,是以退為進。既然以有限的文字呈現無限的自然,是一種徒勞。何不反其道而行之,以少求多,然後,將“二次加工”和更大的想象空間留給讀者呢? 詩之字數,是最少的;給予讀者的,反是最多的。以最少的投入,得到最多的產出,從經濟學上來講,詩歌是最有效率的。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詩歌在詩書畫之排位中,獨占花魁。 詩歌以少勝多,既是一種技巧,也是一種無奈。 然而,俱往矣,互聯網、PC、數字圖片和數字音頻,顛覆了以往的信息生成和傳遞規則。 眼前美景道不得,發張照片就好了。遇到好聽的樂曲時,也不用像白居易一樣“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長歌當文了。 沒有人能像柳宗元一樣,寫出《江雪》那樣流傳千古的詩句;也沒有人能像白居易一樣,文辭華麗,記錄琴曲之淒婉動人。 可是,抖音來了。 有了抖音,每一個人都可以將“獨釣寒江雪”的美景,拍下來,傳給你;每一個人都可以將《琵琶行》之絕唱,不失真地記錄下來,流傳下去。 抖音,只是一個小工具。 可是,計算一下,15秒的小視頻裡,抖音傳遞了多少字節信息呢? 抖音視頻的分辨率,有高有低,最低的一種是540*960,我們選最低的。顏色以真彩色計,一個點占用24位、3字節。 於是,15秒的短視頻,一幀的字節數=540*960*3。1秒24幀,15秒是360幀,合計:360*540*960*3=559,872,000B,也就是5億多字節了。 5億,是個什麼量級? 做個對比——《永樂大典》是一部中國最大的類書,保存了14世紀以前中國歷史、地理、文學、藝術、哲學、宗教以及百科文獻。《永樂大典》共計22,877卷、目錄60卷,分裝成10,095冊,全書字數約3億7千萬字。 也就是說,15秒的時間,抖音把一倍半的《永樂大典》傳給你了。 不可否認,海量數據中,有大量的信息泡沫,是無效的;有效信息,極少極少。然而,有效信息像大海里的貝殼一樣,雖然稀有,可是,在無限的海洋里,總量依舊可觀。 因此,沒有理由指責年輕人,不看書,不看報,不讀論文,不看任何大塊的文章,每天刷抖音、微信、微博和各種短視頻;大勢所趨,難以逆轉。文字時代落幕了,讀圖時代再一次登場:圖中自有顏如玉,畫中自有黃金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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