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清平隨筆|劉派正經17. 有一種指令經濟叫“家長制”

有人不樂意哎：你怎麼這樣子，憑空污人清白，把如此著名的計劃經濟，亦即指令經濟，說得如此不堪？為了懟回去呢，本篇準備撇開，具體的生活場景不談，單從概念分析入手，考察一下某種理想化的，指令經濟模式，亦即“家長制（paternalism、parentalism，家長主義）”的指令經濟。

廣義講，“家長制”是指，下面的管控模式：擁有權威甚至權力的管控者，宣布出於為大夥好的動機，強制性地要求他們，照自己定的規矩做事，以求達成對各位有益的目的；其理據呢，通常是管控者本尊，鬍子不僅長、而且白，吃鹽比大夥吃米還多，明白什麼玩意兒對誰好，所以早把一切的一切，統統設計、安排、控制好了，各位只要聽話，絕對服從就行啦。忠誠。

聽着有點耳熟？耳熟就更對咧：諸位浸潤其中的儒家文化，正是肥腸典型的家長制文化，如果說哪裡與眾不同，就是拿肥腸特色的血親情理，作為高強度的凝合劑，效果棒得不要不要滴：小到家庭、家族，中到單位、社團，大到國度、天下，當頭兒的，要不就是生身的爹娘，要不就是比附的爸媽，包括但不限於：萬歲爺、父母官等，如同某些禽獸，對待子女那樣子，滿腔子舔犢之情，整個一慈愛之心，對你好得不要不要滴，啥事全為你考慮，把你一切的一切，統統設計、安排、控制好了，你只要聽話，絕對服從，就連夢中想要的東西，領導—冒號都會，全心全意充分滿足，不是？

西方那旮沓，也有差不多的玩意兒，只不過貌似少了點，溫情脈脈的意味，影響應該也很大，所以如同前面所講，米塞斯和哈耶克，才會止不住反覆嘮叨：計劃經濟的目標，還是好滴，道德上也可取，就是設計、安排、控制的手段，有一丟丟的小問題，不夠自生自發，過於理性自負，很難真正實現，甚至會讓動機方面的為你好，悖論性地變成，後果方面的對你壞。自敗。

這樣子的中西比較，就不往深里去嘍，打起精神對付，眼下的話題，同時為了簡便、簡明、以及簡單起見，將這種“為你好”的模式，濃縮到一個理想化的家庭——甲家上（不是《紅樓夢》的賈家哦，親，雖然那兒的事情，也提供了栩栩如生的啟示），成員嘛主要包括：兩位毫無私利考慮，全為孩子着想，對其瞭如指掌，同時還不偏心，彼此也無異議，簡直構成一體的父母，外加三個成年子女，合起來就是個“好”，所以天倫之樂，動不動都爆棚咧。親熱。

儘管理想化了，但也得接地氣啊，於是乎有了倆缺點：第一呢，如同所有不理想的家庭一個樣，各方面統統有限：人員有限，人力有限，財富有限，尤其木礦；第二呢，孩子之間，不僅長幼不等，而且智愚有別，尤其理想不同……

有人又要說了：撇開第一點原本屬於，人性邏輯的終極事實不談，這個第二點，不就是林鳥效應，落到孩子頭上的表現嘛，怎麼能說是缺點呢？給個理由先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活水源頭就在這地兒。頭痛。

為神馬頭痛呀？你想哦，要是仨孩子沒啥差異，如同剛出生的，三胞胎那樣子，事情簡單多啦：哪怕財富有限，家裡木礦，父母搞設計、安排、控制的時候，只要如同兩千五百年前的夫子，哼哼教誨的那樣子，“不患寡而患不均”，一塊蛋糕五等分，或者乾脆三等分，事兒就成了……

說白了，聖人的這條左均箴言，雖然在它自身的語境裡，是圍繞特色的大“國家”講的，卻仿佛尤其適用於，幾口人的小“家庭”，因而淺人有個瞎矇：它原本就源於小“家庭”，然後才通過“家國同構”的神奇推擴，安到了大“國家”的頭上，嗯哼。

可是呢，等到兒大不由娘的階段，原本分都分不清的三胞胎，就會變得人各有志起來，彼此想要的好東西，截然不一，從而讓父母的“為你好”，俗話或曰：“全心全意的服務”，面臨着“怎麼都做不到，同樣為仨孩好”的難題。

比方說：老大馬上要結婚，各種開銷肯定少不了；老二有跳芭蕾的天分，自己興趣也大，可培訓同樣要錢；老三剛剛拿到，藤校錄取書，得籌措學費什麼滴……於是乎給資源有限的，家長制指令經濟，出了道大大的難題：怎麼辦？

注意哦，親，這裡說的不是，子女過了18歲，就出去自己混，不管混成啥樣子，父母也懶得管的，西化無情模式，而是東方式的全控家長制：家長掌控了所有的經濟資源，包括子女長大了掙的錢，也要交給家長，江湖人稱：“家庭公有”“家庭共產主義”，當然用起來的時候，得聽家長發號施令，如同某個精準的描述，清晰呈現的那樣子：這輛頂級邁巴赫，屬於全體國民所有，就是每天24小時的使用權，只歸司令官同志，一個人支配。霸總。

當然嘍，要是不僅父慈子孝，而且兄友弟悌，情況還算好辦：仨孩子嚴格自律，主動放棄自己的份額，於是乎皆大歡喜，說不定還剩下不少錢，足夠一家人買一冰箱餃子，好好過個肥年。說穿了，咱儒家扯着嗓子，謳歌了兩千年的，孔融讓梨主旋律，目的正是想在，家長制的指令經濟氛圍下，達成這樣子美美與共，家庭大同，父子情深，兄弟意長的和諧局面……

不過哈，要是子女們的自由意志，還沒被這樣子的血親情理，打磨得四圈光滑、八面玲瓏，個個都想達成自己的願望，家長指令下的經濟，會導致怎樣的局面呢？答案蠻簡單：哪怕父母全畢業於會計系，經濟計算的能力，好得不要不要滴，結果也照樣是，不是老大不滿意，就是老二發牢騷，或者老三直跳腳，甚至仨孩都撅嘴——既然誰都沒得到，自己意欲的好東西，他們怎麼可能開森嘛。

其實哦，不必搞得這樣子複雜，單拿每天的飯菜來說，就算父母不會，光買自己喜歡吃的，然後又指責子女挑食，而是盡心盡力，努力把自己知道的，仨孩子的不同偏好，包括但不限於：有的愛吃葷，有的愛吃素，有的愛吃咸，有的愛吃辣，有的愛吃米，有的愛吃麵，統統照顧到，難度該有多大？登天。

倘若既無私利、也無偏心、又有信息、還有能力的完美前提下，家長制依然會遇到，如此難纏的麻煩，要是父母那邊，或者有了一丟丟，“更為自己好”的另類考慮（亦即臣妾實在做不到，全心全意為子女服務），或者偏愛某個孩子，勝過其他孩子，或者不清楚甚至誤解了，孩子們的真實想法，或者對子女們的“想要”，抱着拒斥反對的態度，或者他倆之間，竟然也有了不同看法，指令經濟的實施，又會造成怎樣的負面後果，還用得着推論麼？

再拿“有一種愛，叫你媽喊你穿秋褲”來講：倘若你媽的真心為你好，與你想在凜凜寒風中，露露膝蓋的炫美欲之間，形成的張力衝突，嵌入到了指令經濟中，事情或許就會發展到，不堪回首的絕望地步：要是身為全權特命家長，你媽甚至無視，你爹的嘀嘀咕咕，堅持不給你買短裙，只給你發秋褲，你心裡再想臭美，大概也只剩下，把秋褲改成短裙，這條唯一的出路了，不是？

可能就是擔心，出現這樣子的局面，即便孩子們未成年，還不能做神馬貢獻，眼下許多發號施令的家長，依然會給他們，發點零花錢，甚至借用市場手法，允許他們用做家務來交換，好讓他們也能擁有，基於自由意志，買到自己心儀好東西的，狹小自由空間……

與此差不多，實行指令經濟的國家，大多也會要求普通國民，窮盡所能地拼命勞作，然後再給他們發點，據說木有被剝削的工資，以及負了很大責任的福利，好讓他們也能擁有，基於自由意志，在限定商店裡買到，自己心儀好東西的，狹小自由空間，如同資本主義的小尾巴，想要舞動的話，也會被允許，在屁股那塊巴掌大的地方，瀟灑地舞動幾下子那樣子，嗯哼。

似乎扯到下一篇的話頭：兩種秩序的比較上去了，還是回歸併結束，本篇的正題：所以哦，前面把指令經濟，說得如此不堪，並非憑空污人清白，而是有着事實描述，和概念分析的紮實基礎：要是在一個理想化了的，相親相愛小家庭里，指令經濟都會致命地壓抑，多數成員的自由追求，導致他們只能得到父母，允許他們得到的好東西，卻很難得到，他們自己想要的好東西，那在非理想化的現實社會中，並非真心為大夥好，而是為了指令者自己，及其同伴好的指令經濟，又會給發不了號、施不了令的普通成員，帶來怎樣的後果呢？

說得更直白點：要是理想化的小家庭里，血親父母管控下的指令經濟，都不可能讓每個成員，都達成充分的自由，非理想化的現實社會中，非血親官員管控下的指令經濟，又怎麼可能讓每個成員，都達成充分的自由呀？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