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清平隨筆 | 道德元理 32.  制度又是怎樣決定文化滴

解釋了文化理念，怎樣決定了制度，現在來看看，制度又能決定些什麼，為什麼能決定？答案也簡單：既然制度尤其政治體制，能以胡蘿蔔加大棒的方式，逼着人們做這做那，做好做對了就獎賞，做壞做錯了就懲罰，包括實力相當硬的嚴厲懲罰，它肯定會對人們的所作所為，及其創造的成果，產生權重很高的影響作用，從而在道德領域，再現《人性邏輯》45篇討論過的，賞罰機制的支柱效應。

實然看，制度的這種決定性效應，也是當權派苦心積慮，基於自己的文化理念，把它們設計出來，然後加以實施的頭號目的所在：憑藉強力他律的管控手段，對社會成員，尤其是普通民眾的行為模式，發揮規範性的高壓作用，強制性地約束他們，按照自己制定的尺度，只許規規矩矩，不許亂說亂動，從而有效地維繫，社會生活的正常秩序，別被搗亂分子的違規行為，給破壞了，不是？

友情提醒三點：第一哈，如同文化決定論的情況一個樣，制度決定論也不可能，扼殺人的自由意志：一方面，任何制度都是，掌權者基於自由意志，親自鼓搗出來的，沒有誰，包括神，能夠越俎代庖；另一方面，處在制度的決定性高壓下，普通民眾依然能夠，基於自由意志，做出自決選擇：或者心甘情願地順從制度，或者被迫他為地忍受制度，或者鑽空子謀取好處，或者受不住挺身反抗……

所以曰，想用制度的決定性作用，取消個體責任的論調，肯定不成立：不僅任何設計制度的傢伙，無論是又說又做的政客，還是光想不干的思者，都得對相關制度，造成的所有正負後果，承擔相應的自主責任，不僅幫助統治階層，實施制度的普通執行者（包括但不限於：納粹集中營的小兵們），要對自己實施制度的所有自決選擇，承擔相應的自主責任，而且最底層的民眾，依然推卸不了，寄己對寄己，在制度的決定性作用下，展開的所有自決選擇，理應承擔的自主責任。

第二哈，不少人憧憬的“法治”“憲政”，其實是某種想對所有成員，包括擁有管控自由的掌權者在內，都能實施強力他律的，決定性管控作用，不讓任何人擁有，無條件免控自由的政治體制。當然嘍，實話實說了喲：雖然眼下也有不少，朝着這種體制的努力，可要是斷言哪個國度，已經做到了這一點，或許還為時尚早，因為現實生活里，不可害人的應然底線，也到處是頻繁遲到，甚至經常缺席的。

第三哈，中外學界討論得很熱火的，據說旨在管控，社會生活一切方面的，所謂“全控主義（totalitarianism，又譯‘全能主義’‘極權主義’）”，儘管是許多當權派的夢想，前有咱大周的名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做見證，後有墨索里尼的名言：“一切都在國家之中，木有東西能在國家之外、反抗國家”當表率，但考慮到任何統治者，都不可能真像上帝那樣子，做到全知全能，說白了也不過是某種，紙面上的烏托邦，現實中出於不得已，勢必會留下這樣那樣的管控空白，成不了完全徹底的鐵板一塊。

同義反覆地講，由於包括掌權者在內，人人都有的深度有限，現實中的所有政治體制，統統只能是在制度限定的那些方面——通常是統治者覺得，對於維繫社會秩序來說，比較重要的那些方面，有時或許包括：打字機，來例假，生孩子等方面，採取強力他律的管控措施，約束社會成員的限定行為。所以哦，各位聽到或運用，“全控主義”之類的魅惑概念時，也有必要打點折扣，甭被它繞進去了，誤以為真有神馬，無所不控的全能體制，嗯哼。

不過吔，雖然不僅有限，而且有缺，強力他律的特徵，畢竟讓政治體制擁有了，超出其他管控手段的決定性作用：要是你不服從它們的管控，就會遭到幾乎抗拒不了的碾壓，除了採取被迫他為的方式，心有不甘地服從之外，你還能怎麼辦呀？不僅無罪、而且有理的革命造反，冒的風險豈不是更大麼，對吧。

拿政治體制與習俗慣例，特別是所謂的“不成文規則”，俗話或曰“潛規則”，文言又叫“江湖規矩”，做點比較，就能看出這一點：習俗慣例當然也有，約束行為的強制他律效應，但除非得到了，黑社會或家族私刑的背書，一般還是強勢的，所以你要是反抗的話，遭到的懲罰，往往也是你咬緊了牙關，可以受得住滴，包括但不限於：得不到你想演的，那個重要角色，遭遇了網暴，唾沫星子噴了一臉等。

然而哦，倘若你打算反抗，國家亦即白社會的強力管控，特別是後面討論的，法律制度的強力管控的話，遭到的強力懲罰，或許就是你那副小身板，很難扛住的了，包括但不限於：被剝奪了所有的，工作或維生機會，在高牆裡失去了，四處走動的行為自由，甚至有可能連小命，都給搞沒了。弔唁。

這個意思上講，誇大潛規則的作用，主張它們能夠取代甚至壓倒，上了台面的明規則，或許就有點劍走偏鋒，輕重不分了：潛規則之所以曰“潛”，正因為它缺乏強力的支撐，浮不起來，所以只能在明規則的夾縫中，勉強求生存，衝突嚴重的話，還會遭到明規則的鐵拳痛擊，如同咱大明，正經搞的“剝皮揎草”那樣子，不是？

於是乎，政治體制的決定性權重，就是任何個體，基於自由意志，展開權衡比較，做出自主選擇的時候，都不得不認真考慮的一種因素啦，從而又一次印證了那個說法：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不政治，政來治你，並且還是以強力他律的方式，你扛不住的那種……

於是乎，憑藉這樣子的強力管控，制度尤其政治體制，就能有效地約束社會成員，逼着他們形成，某些相對固定的行為模式，然後再據此創造出各種，打有類似烙印的器物成果，從而決定性地影響到，廣義文化中的許多內容，其中甚至包括了，社會成員的價值理念。

比方說，要是一個國度，欠缺保護私有產權的政治體制，你靠經營工商，辛苦賺來的錢，說不定哪天就被“患不均”了，想讓市場經濟繁榮起來，難度肯定不是一般的大，因為那些個普通民眾，不會都是傻子，一發現了這樣子的賞罰機制，就會相應地自動形成，遠離商品交換，有錢也不搞投資的行為模式……

再舉個近取諸身，理解起來更方便的例子：當初和西周分封制，一起出現的“禮樂體制（禮制）”，自然也受到了，周公姬旦“家國一體”理念的，決定性影響，否則的話，它絕對不可能，如同孫悟空那樣子，從石頭縫裡突然蹦將出來……

然而哈，這樣子被文化決定着，橫空出世後，它並木有歲月靜好滴吃乾飯，而是在國家機器的最強力支撐下，瀰漫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不僅對廣大庶民，而且對大夫諸侯天子的行為模式，都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以致目前的儒生們，能夠振振有詞地宣布：那年代咱們已經有了，約束當權派的“憲政”“法治”，嗯哼。

被關進籠子裡頭的，天子諸侯大夫，在此就不提咧，單拿咱們的孔丘同志說事：他老先生不用講，渾身上下都是，“反專制”的浩然正氣，於是乎就在這種正氣浩然中，塑造出了某些特定的行為模式，有《論語》的經典文本，作為白紙黑字的紮實依據，抹煞不了的那種，方便大夥理解，還引了白話文的解釋：

“朝，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誾誾如也。君在，踧踖如也。與與如也（上朝時，與下大夫說話，輕鬆快樂；與上大夫說話，和顏悅色；國君面前，恭恭敬敬，儀態安詳）。”

“入公門，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門，行不履閾。過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攝齊升堂，鞠躬如也，屏氣似不息者（進朝廷大門，走路如同鞠躬那樣子，好像沒處容身。不在門中間站着，腳也不踩門坎。從君主座位前過，表情莊嚴，腳步輕快，說話如同氣不足那樣子。提着衣邊上堂，如同鞠躬那樣子，憋着氣，如同木有呼吸那樣子）。”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失飪，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席不正，不坐（糧食儘量精，肉類儘量細。……烹飪得不好，不吃。不是吃飯時間，不吃。切的不好看，不吃。調味品不好，不吃。……坐席沒擺正，不坐）。”

為什麼這樣子，大段引用啊？不好意西喲，親，非如此，就看不清僅僅五百年時間，姬一頂層出來的周制，業已怎樣決定性地浸潤到了，孔二堅定“反專制”的一舉一動中，也看不清業已承受了，兩千多年秦制的炎黃子孫們，無論是不是高居廟堂，今天的舉手投足，衣食住行，照舊怎樣深度地，被周制決定着。基因。

至於器物成果方面，禮制的決定性烙印，更是隨處可見，睜眼就看得到：從故宮到廟宇，從八佾之舞到閉幕表演，從官品服色到車馬轎輿，從中藥的君臣佐使，到上墳的祭品儀式，從開會排排坐的桌椅板凳，到國宴吃果果的碗碟瓢筷……這些個博大精深的物質結晶，哪個不能在禮樂體制中，找到源遠流長的活水源頭呀，不是？

要是行為模式、器物成果等等，統統這樣子，被制度決定了，價值理念還能逃得脫麼？答案就倆字母，no：假定閣下老是效仿，聖人的光輝榜樣，在上司陛下面前，說個話、走個路，都如同氣不足、鞠躬、木有呼吸那樣子，您的腦袋瓜里，還會偶爾冒出來，犯上作亂的“親專制”念頭麼？難矣。

當然嘍，與決定着制度的文化理念，常常屬於當權派不同，被制度決定着的文化理念，大都是老百姓滴。說得更清晰些：一方面，統治階層的文化理念，直接決定着，他們設計的政治體制；另一方面，這樣子形成的政治體制，又往往決定着，被統治階層，亦即廣大民眾的文化理念。

於是乎，有了那句據說是，出自韋伯的格言：“國家政治方面的缺點，會變成國民性格的缺點”，以及那句更直白的語錄：“好制度把人變好，壞制度把人變壞。”所以哈，撇開了好制度下也有壞蛋，壞制度下也有好人，因此別搞絕對化，這一點不談，制度的確有着，塑造所謂“國民性”的，決定性作用，嗯哼。

搞笑的是，一幫子左均小清新，一邊特別強調製度決定論，一邊猛烈抨擊國民性，似乎木有察覺到：政治體制最根本的決定性作用，恰恰在於能夠實質性地影響到，廣大國民的價值理念、行為模式、器物成果等，從而使一個國度的廣義文化，呈現出有別於其他國度，獨樹一幟的鮮明特色。

無需說，指望他們進一步揭示，制度的這種決定性作用，根源在於賞罰機制的支柱效應，能以強力他律的管控方式，落到實處，從而把他們的理論說圓了，那更是超出了，淺人被貧賤嚴重限制了的，想象力範圍咧，所以就此打住。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