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求真與科學的動機下
士衣
在清華學子劉海洋用強酸傷熊事件的背後,蘊涵着發人深省的問題。對包括動物在內的自然萬物的撫愛親和,是中國傳統人文意識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北京動物園始建於清末,那時名叫“萬生園”,也是取人與動物皆為“萬生”之意,其實這一名稱比搬用現代動物科學的“動物園”三字更富有人情味道,更具有中國傳統的人文蘊涵,因為後者往往將人與自然視為對立關係而非親和關係,而中國古代哲人則將人的價值放到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中去追求,這種思想在今天尤具意義。同時人們也越來越感到,人的現代化是現代化過程中的根本問題。在人的現代化過程中,最難平衡的是人格建設中科學與人文的關係問題。學子傷熊事件的深層原因,據當事者所言,是為了印證熊的嗅覺是否靈敏,而在求真與科學的動機下,人文與倫理的意蘊被消解了。其實,在當今高唱“知識就是力量”,知識經濟代表未來的年代,這是一種相當普遍的心態。它說明許多人對現代化過程中人的價值認定出現了根本的偏差,人類文明史上兩大根本問題,即科學與人文的衝突在今天日趨激烈,過度迷信科技而忽略人文的傾向已經到了危險的地步。
從傷熊事件發生後媒體對於劉海洋人生經歷的披露來看,劉海洋從小在母親的督促下,他將童年的全部興趣愛好交給了數學、生物等自然科學,缺少文藝與人文教育,人格成長出現偏失,這種俗稱“一根筋”的人格追求,使他雖然取得了人生的外在成就,考上了世人羨慕的清華大學,並以優秀的成績被保研,然而在人文世界裡他卻是一個地道的失敗者。他將知識與科學的求真看做大於一切,不顧社會倫理的約束,做出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來,造成嚴重的後果。更令人詫異的是,案件發生後,一開始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應負的倫理與法律責任,在拘留所里竟然還對警察說,我什麼時候能出去啊,還等着要寫畢業論文呢。在他心目中,專業知識是高於一切的,其他都微不足道。實在令人痛心疾首。不過,人們在痛責劉的同時,是否也應當反省一下社會所應承擔的責任?近一兩年來,“哈佛女孩”、“劍橋神童”成為社會的偶像與寵兒,這一類自吹自擂的讀物風靡中國的家長們之間。再深思一下,這些社會寵兒所顯示的價值觀,無非是想證明知識與學歷可以給人帶來世俗的榮譽與功利,順便也滿足一下大人們的虛榮心,而不是作為一種人的全面發展的人格模式得到認同的。為了達到這種目標,對知識與分數的追求,消泯了對學生的人文與倫理教育,人格的畸變幾乎可以說是我們今天這個時代難以治癒的頑症,各種各樣“成功”男孩女孩暢銷書的不脛而走便是證明。整個社會沉溺於這種狂熱氛圍之中而難以自拔,無形中對下一代的身心健康造成畸變,就這一點來說,劉海洋傷熊事件有着深層的社會原因,人們在義憤填膺的同時,是否也應當反躬自問一下,重新回到上個世紀魯迅先生呼籲的“救救孩子”的語境中?切實給孩子們營造出健康理想的成長環境。
再往深里來說,科學與人文的互補是人類文明與進步的必要條件,“一陰一陽之謂道”,兩者的偏失必然會造成人類文明的誤區,使人類出現災變。如果說在中國古代社會,道德治國對於科學與民主造成傷害,那麼上個世紀初以來,西方科技在造福中國的同時,也使許多人沉迷於科技而忽視人文建設,魯迅等人為此早就提出“立人為本”的思想,看到了科技與物質的過度膨脹會使人性發展迷失方向。20世紀下半葉以來科技與生產相結合,使人類的物質文明突飛猛進,但它的負面作用也日益為人們所洞曉。
在今天,科技的發展越來越與倫理問題糾結在一起,諸如生物基因與遺傳科學問題等等。離開了人文與倫理的指導與關懷,科學成果非但不會造福人類,反而會對人類自身與自然萬物造成禍害。這位清華學子的過分沉迷科學實驗而罔顧倫理的傾向令人震驚。人們不禁會想,如果依照這位清華學子的思路,一旦哪天他成為科學家,又掌握權力,具備相應的條件時,那麼恐怕不僅是動物,就連無辜的人們也會成為他的“試驗”對象!而理由是多麼冠冕堂皇:僅僅是為了“證明”一項科學成果。記得愛因斯坦說過,醫生越是傾向於將患者僅僅視為生理的人而不是倫理的人,這種職業就越是危險。在科技與知識成為今天人類社會發展動力的同時,我們更應關注人文精神的建設,使人的現代化成為未來人類發展的基礎。清華學子的傷熊事件也反證了如果我們的大學僅僅是“工程師的搖籃”,科技發明的工具,拋棄了“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人文精神,那麼培養出來的人才將會給社會帶來什麼,恐怕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