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的正義

——重溫費城故事

晴天時，你是一片雲，飄在我的懷裡；下雨時，你是一滴水，落在我的心裡。雲說你是一片霧，蕩滌我的夢裡；水說你是一條河，浸濕我的記憶。其實，即使你只是一絲秋的冷意，卻也覆蓋了我思念的四季。

這就是秋色的費城，火紅的一片，映在了我的心間。

緣由是每次站在假日旅館房間時，都會看到南面的體育中心，展示着費城的勇猛精神；看到北面市正廳頂端的威廉姆佩恩的雕像，彰顯着費城的寬容心態。

這種勇猛與寬容，便讓我每次不由地想起《費城故事》。昨晚忍不住，又看了一遍，哼起那首百味迴腸的片頭歌：

我身受傷害，無法言明，不知己為何人

看着窗里的倒影，辨不出自己的面容

唉，兄弟，在這費城的街頭

是否連你也要離我而去。

走在這林蔭大道上

覺得自己的腿重如磐石

好友的笑聲在我耳邊漸消逝遠

夜裡我能聽見血管里血流的聲音

如同雨點般的細緩虛弱。

在這費城的街頭

從未有天使光顧我

我的朋友，只你和我。

衣服不再合身

行走千里，我只是滑落這身皮

夜幕降臨

我初入方醒

自己的生命緩慢地離去

兄弟，請給我一個寬容的吻

否則，我們會孤獨地離去

在這費城的大街上。

在變換的圖景中，費城的清晨，健身鍛煉的人們，路邊遍滿搖晃的手，水上的船要啟航，上班族穿梭在街道上，鳥兒聚集在草地上，店戶們歡喜地開張，遊覽馬車的消遣，充滿朝氣的噴泉，一派欣欣，只有我躺在空曠孤寂的費城大街上，滿身的疲憊；只有我坐在滿是灰色的陰暗中，雙眼充滿着無助和絕望。此時伴隨着的歌曲，便是這首“Streets Of Philadelphia”。這首由著名的搖滾詩人布魯斯·斯普林斯廷（Bruce Springsteen）譜詞作曲，親自演唱，獲得獲得奧斯卡最佳歌曲獎。

歌曲內容充滿了對費城的另一個人群的憂慮，甚至絕望，但通過音符的起落，對比着兩種反差很大的生活狀態，明顯地流露出了對弱勢群體的深切同情，充滿了對正義信念的疑慮、拷問。當我們靜聽時，不僅能夠感受到對弱勢群體、包括愛滋病患者的包容背景，而且能夠充分感受到對什麼是《獨立宣言》裡的“每個人生而自由平等”的正義伸張，展現了一種直視美國靈魂深處的內省必然。所以，歌曲的憂慮低落，是想引導觀眾，思考一下什麼應該是費城人、乃至整個美國人對他們口口聲聲高喊着人類家園的現實允諾及其未來夢想。

《費城故事》的情節不複雜，描述的是怎樣對待艾滋病患者。安迪Andrew Beckett（湯姆·漢克斯飾）是費城一家著名事務所的律師，由於他工作出色受到了老闆的讚賞。但老闆知道他患了艾滋病後，解僱了他，特別是知道了他是由於同性戀而得病後，更是有了厭惡。安迪為了個人的尊嚴和權利，請他一次工作中偶然認識的約瑟夫Joe Miller （丹澤爾·華盛頓飾）做律師，控告老闆和事務所，面對着這場關於人權、傳統道德、社會觀念、尊嚴的鬥爭，安迪克服了自身健康的急劇惡化，在約瑟夫的幫助下，憑着堅強的毅力，在臨死之前，終於打贏了這場官司。

故事的起因，安迪沒有將同性戀及艾滋病告訴老闆。就在他剛獲提升不久，老闆發現了他的秘密，以他丟失文件為由解僱了他。安迪找到約瑟夫，希望他接受這個案子。本來，約瑟夫拒絕受理，但出於對安德魯的同情以及對正義信念的追求，最終答應出庭為他辯護。

在電影發行的1993年之際，美國社會圍繞同性戀、艾滋病有諸多的爭論。安迪的家人支持他走上法庭。開庭審理時，眾多示威者聚集在法院門外，要求給同性戀者合法權益，不准歧視艾滋病人。但同時也有反對者大呼“肛交者沒有人權”，攔截安迪質問。被告堅持不承認是因此原因解僱安迪的。安迪衰弱的身體已無法承受劇烈的抗艾滋病藥物的靜脈注射，他預感到自己快不行了，但他仍堅強地挺過了激烈的法庭答辯。

陪審團最終宣判原告安迪受到不公正解僱，被告應負責賠償損失。約瑟夫奔赴醫院將這一消息告訴了安迪和他的家人，但安迪卻不能再支持下去了，他正在慢慢死去。

電影拍攝於費城。所以選擇於此地，在於費城是《獨立宣言》誕生地。表面圍繞着艾滋病和同性戀，實際是如何堅持《獨立宣言》對自由、平等人權的觀念，如何地解決傳統道德與現代人性之間的衝突，本片最終通過同性戀權利的保護，表達出了獨立宣言的核心價值。

該片上映後，引起美國社會較大反響，並獲得第66屆奧斯卡金像獎 最佳男主角和第44屆柏林國際電影節 最佳男主角獎。

《費城故事》所以能獲得當年這些大獎，我想與這些人性的心酸呼喚有關，因為它不僅體現了什麼是他們所說的美國精神，什麼是他們所說的尊重人性，尊重人的權利，什麼是他們所說的愛與寬容，為什麼費城叫做“兄弟友愛”之城，為什麼會誕生《獨立宣言》，成為美國的發源地，為什麼會成為“立憲會議”之地，成為美國的搖籃，而且還最終深入到每個個人的心靈深處、紅血之中的如何對待人情、人性、人本的問題。

影片用大段的篇幅及大幅的鏡頭，來回展示拉大安迪與約瑟夫如何跨越他們之間的空間距離。在安迪感染艾滋病被揭露之前，他們是肩並肩的，只是兩個人處在對立的位置上；在他第一次求助約瑟夫時，約瑟夫退至屋子的另一端；隨着情節的進展，他們的距離也越來越近：他們坐在圖書館的桌子旁，爾後，並挨着法庭的起訴席；最後，在安迪垂死之際，約瑟夫為安迪拿下了氧氣面罩。此時，他們的身體，包括心靈，碰觸在了一起，不管黑白，血液的顏色是一樣紅的。

影片深層意義還在於，即使當事人勝得了這場官司，但社會的偏見依然存在。所以，影片正是通過這樣一種沉痛而又無奈的氣氛來結束，實際上是在大膽地向社會提出這一問題: 生活會滋生很多矛盾，特別是在傳統道德與現代生活之間就有衝突。我們對道德的理解需要不斷更新，隨之生活的要求，會有許多的改變。通常這種變化，首先是從看熱鬧開始的，我們以為那些事情與我們無關，但當它們對傳統道德觀念進行挑戰的時候，我們才發現我們正是迎接他們挑戰的人。如果我們不從根本上改變自己內心裡的看法，這樣的不公正依然會發生，法律的公正最終在人的心理上。

其實，這部片子觸動我的，令我一看再看，是我捫心自問過，如果我是安迪的老闆，我也會開除他的，我也一樣會不承認開除他的真實理由的。第一次看這部影片糾結了好長時間，因為誰願意與艾滋病人共事呢，再說你又因為同性戀得病的，還向我隱瞞了病情，我開除你不是很合情合理的嗎？不是很公平的嗎？

是的，如果按照市場的公平原則，開除安迪，沒有什麼錯的。我拿錢雇了你，你有錯，隱瞞病情，生活墮落，我就應該解僱你，公平合理。可如果這樣，僅僅因你有錯，僅僅因你不符合傳統的生活方式，不符合絕大多數人的道德，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解僱你，剝奪你的工作權利，這符合《獨立宣言》宣告的“人人生而自由平等”的論斷嗎？

“生而”講的是不可剝奪性。這種不可剝奪性隱含了人類高於動物的社會追求: 人所以是人，不僅僅需要物質的享樂，還追求精神的擁有，人格的尊重，追求生命的意義，幸福的獲得，自由的展示，都是人的固有權利，而要保障人的這些權利，就必須維護正義，以公正為原則。

公平，是法律的本質；公正，才是法律的本性。

公平，是角色的原則；公正，才是做人的原則。

從公平的角度看，解僱安迪，沒有錯。但從公正的角度看，解僱他，就是侵害了他的做人權利。

同理，從公平的角度看，黑人能成立黑人協會，那白人也該成立白人協會。但從公正的角度看，光允許白人的協會為何犯規呢？

從公平的角度看，女人打男人，男人還幾下也應該。但從公正的角度看，男人打女人為啥就可以告虐待呢？

從公平的角度看，誰打江山誰做殿是自古天理。但從公正的角度看，為什麼陳勝吳廣不斷地回來呢？

從公平的角度看，“兩億婚姻”無可指責。但從公正的角度看，會是做人真正追求的嗎？

從公平的角度看，以牙還牙，以齒還齒，無可指責。但從公正的角度看，以愛代恨，才能終結永無休止的相互殘殺。所以，影片的編導者、甚至是演員都選擇了用愛來克服恨的信念。

《費城故事》是根據1987年美國第一宗關於艾滋病歧視的案子改編的， 在電影的最後一幕，打贏官司的原告不久死於艾滋，當事人的故事結束了。但費城人，乃至整個美國人的故事沒有結束，生活還在繼續。影片在最後，展示給觀眾的，在家裡點起祈禱的蠟燭，親朋好友相互地慰問；在外面街道上，陽光穿過深秋的樹梢，在飄滿落葉的街道上投下淡白的寧靜；接着，天真的孩子大聲的戲耍，路人走過又一個平靜和煦的秋色；水邊小鳥的自由漫步，童年快樂的不斷切換，又一個節日，萬聖節到了。

這時，一首歌緩緩升起，開心、暢懷、歡樂、童真慢慢從心底升起:

有時我以為我知道愛是什麼

當我看到陽光

我知道一切都會好

在這世界上我有朋友

有些朋友

當我們還是男孩和女孩

那時分享彼此的秘密

兄弟友愛的城市

那是我的家

別背對着我

我不要寂寞

愛會永遠

有人告訴我

呼喚我的名字

告訴我不該被羞辱

我不必為愛而羞愧

費城

兄弟友愛的城市

兄弟般的愛

有時我以為我知道愛是什麼

當我看到陽光

我知道一切都會好

這個由納爾·楊（Neil Young）創作的片尾曲“Philadelphia”再一次提醒觀眾，有正義，就有寬容；有寬容，就有兄弟；有兄弟，就有愛；有愛，就有光明；有光明，就有天使。告訴走了的兄弟，安息吧，安息在最慈悲的造物者的溫暖的擁抱中；提醒活着的兄弟，消退他們的嫉恨，明淨他們的眼睛，直接看到這樣一個簡單的事實：由慈能的造物主昭示的人，已經被智慧又寬容的人們在200年前的費城寫在了紙上，就是《獨立宣言》。

費城的夜，如此的靜。在這低沉憂傷的孤寂旋律而又涓涓流淌的浪漫音聲中，本該安靜，但我無法安靜的，就是我的心。我渴望黑夜中我睜大雙眼，耳邊有你溫柔的述說在迴響。我渴望把我的思念拋向天空，能環抱着你跨越空曠的星雲。因為令我感慨不已、思緒萬千、無法入睡的《費城故事》，如此這般熟透的秋色，火紅的正義，如同你的血液。

沒有這種紅色，你我無法活着；沒有這種火紅的正義，你我無法作為一個真正的人來活着。

附歌曲原文：

一、Streets Of Philadelphia

I was bruised and battered, I couldn't tell what I felt.

I was unrecognizable to myself.

I saw my reflection in a window, I didn't know my own face.

Oh brother are you gonna leave me wastin' away

On the Streets of Philadelphia.

I walked the avenue, 'til my legs felt like stone,

I heard the voices of friends vanished and gone,

At night I could hear the blood in my veins,

Black and whispering as the rain,

On the Streets of Philadelphia.

Ain't no angel gonna greet me.

It's just you and I my friend.

My clothes don't fit me no more,

I walked a thousand miles

Just to slip this skin.

The night has fallen, I'm lyin' awake,

I can feel myself fading away,

So receive me brother with your faithless kiss,

Or will we leave each other alone like this

On the Streets of Philadelphia

二、Philadelphia

Sometimes I think that I know

What love's all about

And when I see the light

I know I'll be all right.

I've got my friends in the world

I had my friends

When we were boys and girls

And the secrets came unfurled.

City of brotherly love

Place I call home

Don't turn your back on me

I don't want to be alone

Love lasts forever.

Someone is talking to me,

Calling my name

Tell me I'm not to blame

I won't be ashamed of love.

Philadelphia

City of brotherly love.

Brotherly love.

Sometimes I think that I know

What love's all about

And when I see the light

I know I'll be all right.

Philadelphia.

感謝沃頓培訓班陳耀明、王立志提供的照片。

魏中軍

2015.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