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昶·

　　虛榮心（ｖａｎｉｔｙ），在心理研究上是把它當成情緒來看，而這種情緒人人有之，多寡不同。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許多被認為是勵志的東西，在本質上是近一步培養人的虛榮心，如“十年寒窗苦，方為人上人，”“待到衣錦還鄉時”，“不干出個人樣，無臉見江東父老”。

　　虛榮心與焦慮（Ａｎｘｉｅｔｙ）相關聯。一定量的虛榮心和焦慮可以刺激人對生活的追求並想把事干好。但一旦使用過度就成了一種心理病態。本文就想談談這後一種情況。

　　從心理學上看，虛榮心顯示了自戀人格（Ｎａｒｃｉｓｓｉｓｍ　ｐｅｒｓｏｎａｌｉｔｙ）。美國精神病協會出版的《精神病診斷及數據手冊》（ＤＳＭ－ＩＶ），就指出自戀人格的核心是一種被誇大了的自我重要性，期待被他人認為優秀，但並無實際可與之相匹配的成就。虛榮心或自戀人格強的人喜歡做有關成功、權利、聰明、漂亮的浪漫型戀愛的白日夢。

　　虛榮心也展示出自負或自傲，即我的個人世界是重要的、特殊的。正因為我特殊，只有其他特殊的人、真正有見識的人、有身份的人才能理解我。

　　虛榮心強的人，往往喜歡評論貶低他人，以反襯自己的“優越”。這種人在心態上，忍受不了做為一個謙恭沉默的人，或做一個被別人認不出來的人。

　　虛榮心強的人，在處理人際關繫上，比較喜歡利用他人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因為這種人有比較強的“自我權利”（ｓｅｌｆ　ｅｎｔｉｔｌｅｍｅｎｔ）意識，即認為自己期待得到的東西，不管合理不合理，他人都應該給予優惠或照我的想法去做。

　　虛榮心強的人，對他人的成就優點容易產生妒忌，但卻相信是他人妒忌羨慕自己。這是一種認識事物方式和思維方式的扭曲。正是因為這種扭曲，這種人對他人缺乏情感上的認同，不會去真正關心他人情感上或實際上的需要。

　　虛榮心強的人，由於喜歡顯示自己的重要性，在對一般人，在對他／她認為是不重要的人面前，顯得高傲自負，看不起他人；而在他／她認為是比他／她重要的人面前，卻顯得很自卑和缺乏自信。這種人還喜歡巴結有身份的人，喜歡用他人的名字來炫耀自己。這點在心理學上稱為“借來的榮譽”。這種人是不懂得做人不卑不亢的原則，也不會理解得志不狂、失志不餒的有品味的人格及精神的。

　　虛榮心強的人，其實活得很累，因為他／她是生活在極度的自尊和極度的自卑之間，沒有中間地帶。“死要面子活受罪”，這句傳統老話，很大程度上概括了這種人的心理和行為。

　　舉點例子：

　　－－－－－希望孩子將來能上大學，讓孩子自己奔個前程是對的，但如果認為孩子能考上大學是給家長自己掙個面子，這就錯了。

　　－－－－－－出國是來學習西方知識、文化和價值，生活在西方是喜歡這裡的民主制度、寬鬆的人文環境、靠真本事而不是靠拉關係來求生存發展，但如果認為出國就是為了有一天衣錦還鄉、要讓他人羨慕我、就要讓人們看看我有多大本事，這就是虛榮心。而中國傳統文化文學中卻大量提倡這種“一朝成名，天下知”的錯誤觀念。

　　－－－－－－買房子是用來住的，是用來享受的，不是買來給他人看的。所以合目的性是最重要的，自己覺得適用就行。量力而行，有經濟實力的，買多大都無所謂，有經濟壓力的沒有必要背上一大筆貸款而去買一幢讓別人羨慕的大房。買車也是如此。車是交通工具，不是買來炫耀的，所以合目的性是最重要的，即車要靠得住（不要三天兩頭修那種），要能把我從一處運載到另一處。有錢的人買什麼車都不說了，經濟較緊張的人完全沒必要去貸款買新車，因為新車頭三年每年貶值率約１５％，以後是每年約１０％。所以買新車是最不合算的，而買約３－５年左右的二手新車最合算，這種車適當可以開一些年而不用大修。

　　虛榮心強的人，不太會客觀考慮實際的需求，而想的是面子，就是要做給他人看。你說，人活這一輩子，如果只想着做給他人看，辛辛苦苦活着，是為了還房子、車子的貸款，為房子、車子活着，做人還有什麼意思？如果人活着是要炫耀給人看，那人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

　　－－－－－我經常遇到一些打扮過度的人，看着那臉上、身上的化妝、線條、色彩對比、款式的不協調，這就是虛榮心在作怪，因為他／她的行為擊敗了自己想達到的招人喜歡的目的，從而看上去是那麼地難看和扎眼。

　　筆者在改行以前，曾經在文學藝術圈子裡呆了十四年（讀了七年大學，教了七年大學），潛心研讀過大部分美學經典著作，深知美是出在和諧對比和適度中，而不是在色彩線條的招搖中。

　　　虛榮心強的人活得很累，嘴上還不饒人，內心卻極度自卑。他／她要的是面子，而不是踏踏實實地生活。所以這種人性格往往浮躁，與人說話交流時讓人覺得不誠懇，讓人覺得他／她實際上是把內心的真實想法封閉起來的，在表面熱情之下，憑本能你可以感覺到那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態度。

　　虛榮心強的人給人感覺說話做事做作，在那一板一眼的言行後邊，是一種對人的深深不信任，是一種對人對生活的惶恐。讓人感覺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味迂腐。

　　虛榮心往往與自我憐憫相關聯。而自我憐憫的核心並非戚戚可人，而是在達不到目的時的憤怒或達到部分目的後又怕失去的擔心害怕。所以虛榮心強的人永遠活在強烈的不安全感中。

　　虛榮心強的人喜歡傲視他人，負面地諷刺、挖苦、貶低他人，抬高自己。因為別人的成就會讓他／她覺得自卑，即便他／她與那人毫不相干。所以為了克服自己內心的強烈自卑，這種人認為最好的方法就是去貶低、詆毀他人。這就解釋了虛榮心強的人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仇恨與他／她毫不相干的人，尤其是那些有所成就的人。

　　虛榮心強的人對人有一種深深的不信任感。這種不信任大到對他人對重大事情的決策，小到買一件東西，他／她都不會相信他人，這與他／她一貫地過高估計自己和一貫地低估貶低他人的心態有關。

　　虛榮心強的人聽不得、容不得他人意見，因為他人的不同意見會被當作對他／她的挑戰來對待，虛榮心強的人會因此做出強烈的負面反應。在生活中，有時人們往往不理解為什麼有的人在一件小事上大吵大鬧大做文章，對他人揪住不放。其核心是他人的話無非是點到了真理，也點到了要害。而虛榮心強的人是不願意去面對生活的真實部分的。

　　虛榮心強的人看似高傲，但在那高傲下邊卻是一層淺薄，因為他／她的性格上沒有那種需要長期品格修養積累以及智慧沉殿下來的那種真正的高貴和品味。

　　虛榮心強的人在人群聚集的地方感到不自然，除非她／她能夠成為注意力的中心。一旦他／她不為人們注意，他／她就會產生強烈的失落感。

　　虛榮心強的人往往拒絕他人善意的幫助，他／她也不願意幫助他人。因為他人的幫助會被扭曲地認為是看不起他／她，是低估他／她的能力。虛榮心強的人也不願真正地幫助他人，因為他／她與人相處是以利益利害關係來計算的。

　　虛榮心是怎樣形成的？

　　虛榮心理作為人格的一部分，很大程度上與人們成長的環境有關。虛榮心強的父母一般都培養出虛榮心強的孩子。在這種家庭里，要面子是很重要的。在這樣的家庭里，有許多忌諱的話不能說，有許多被認為是家庭的秘密不能被提出來討論。這樣的家庭里，攀比心理特別重，面對於比自己家庭強的家庭又特別羨慕，同時又感到自卑。

　　也就是說，虛榮心與自卑感是緊密地聯繫在一起。而自卑感下面的，實質上是強烈的焦慮感和不安全感。說穿了，虛榮心強的人，在他／她那服裝、房子、車子、傲慢的姿態、批評諷刺他人以及社會地位的後邊，是焦慮，是實質上的自卑。

　　虛榮心與自卑感，分布在社會的各個階層中。有一定社會地位、有成就的人，不一定代表了他／她的虛榮心與自卑感就會因此消失，只不過會隱藏得更巧妙一些罷了。這是因為，在虛榮心與自卑感的下面，真正肇事作俑的是焦慮，而焦慮感進入人格的核心部分往往是在童年和青少年期，一旦焦慮成為人格的一部分，它將會呆在那裡，不時會呈現出來。當然，這屬於另一個很大的話題了。

　（註：原文載於《北美時報》２００５，０４，０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