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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蠶之死 ──中國知識分子“尊嚴櫥窗”幻破周年祭
送交者: Zhuan_Tie 2002年03月29日18:34:38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秋蠶之死
──中國知識分子“尊嚴櫥窗”幻破周年祭

老鄲

(一)

讀過義山,知道絲和淚的貢獻與辛酸;飼過家蠶,熟悉入眠與成繭的變化維艱。小
小蠶蟲,曾經是中國人領先世界紡織以至文化全境的辛秘,又是中國知識分子無私
奉獻的軟體象徵,伴陪着我們的祖先和我們,延綿中華文明幾千餘年,把絲和淚灑
滿人間。沒聽說過“絲綢之路”嗎?那條橫跨大洲的人類文化的緯線,源頭在中土,
發韌於長安,但是編織它的每一縷一絹,都是吐自我們偉大神蟲的口吻之間。

為什麼要說“秋蠶”?

躲過春劫大難而絲未盡者,繼續在絲路上構築人間花訊的,是為秋蠶。可等待着余
生秋蠶的,不是仰首吐絲的晴光艷陽,而是更為殘酷的秋風掃葉般的、更大的、只
准死不能生的劫數: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燭燈盡夜淚愈澀,苦命絕時絲還長。


秋蠶,是中國現代知識分子中歷盡大難而未亡,活過十年浩劫的倖存者,是在“新
中國”的新一代暴政手中再次喪盡生存權的最後告逝者。與他們的前行者春蠶不同,
春劫過後還可能有夏日的繁華,填補及打點蠶後的空寂,而秋蠶們的棄世或者世棄,
揭開的只是肅殺的隆冬……

(二)

中國知識分子的劫難,豈止是“春”與“秋”的磨砥。從祖上數起,他們就是坑土
與焚火的精神食糧。匍匐在這塊苦難深重的土地上,他們的所作所為,不過是為拖
曳在帝王殿堂中的霓裳羽衣飾徽增色而已。他們的膝是彎的,他們的頸是軟的,要
殺要辱,予死予生,全然看堂上人的臉色與脾性。

只是到了這近一二百年,竟敢在皇帝面前不跪的蠻夷,開創了中國幾千年封閉自鎖
的封建皇國中的“洋相”,又用軍艦大炮抹去了“天授皇權”的神秘假面,才教會
了中國人,站立起來自己觀察大千世界,俯首聽命於皇權只能與這行將淘汰的朽物
一起被推進歷史的濫污。薰陶於幾百年民族的深重苦難,同時又吸收了域外的真知
灼見,挺起腰杆的中國知識分子,才開始重新構築自己命運的主幹,開始了中國新
文化、新視野的新觀察新建設。

在滿清末年,誰代表了中華民族的未來?勇於“師夷”的中國知識分子。在北洋軍
閥的屠刀面前,誰代表了中華民族的未來?敢於吶喊的中國知識分子。中國的知識
分子在組黨在遊行在示威,中國的知識分子在尋求中國的出路。

但是,與中國的工人農民一樣,為民族命運奮起的中國知識分子,再一次為個人野
心家們做了一身華麗的嫁衣裳。搖晃了幾下的龍座重新穩定下來之後,中國仍然是
一個封閉自鎖的封建皇國,中國知識分子,與中國的工人農民一起,不過是給自己
找到了新的更完全更專斷更窒命的枷鎖控制。

(三)

近一二百年間的民族苦難,造就了新的中國讀書人。近一二百年間的時代劇變,顯
示了這批人的兩大特點:第一,敏於接受新的思想,並腳踏實地地去行動,這使得
他們能夠成為民族鬥爭的先行,這是其優;第二,是為其弱,是他們未能在東方沒
落的舊王朝體制和西方新興的共和國間建立起自己的,無論是改良還是革命的,思
維體系,由此,他們也沒有能力成為一支獨立的社會力量。

一個社會,一個民族,靠它的知識分子來思維。這句話可能太過於唯心,但是,在
一個高度社會分工的時代,這又是工不容辭。如果知識分子拿不出思維,那麼坐莊
的,就只能是陳舊的見縫插針的統治者的官方思維。西方的資本主義社會,是先由
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描繪出來的,就如“科學”的社會主義,先是由出身資產階級的
知識分子馬克思先生思考出來一樣。中國的知識分子,沒有原創性,也沒有獨立性,
就只好念着宣傳部為他們編輯的思維圈套,把自己做成一個標準的復製件。

不要說“識別真假馬列主義”,就連“識別真假專制”都要由領導定調,獨立的社
會思想何在?你可以說,專制的社會不容獨立思想,但反過來,沒有獨立思想的社
會必然專制。似乎又在逐雞追蛋,可是哪個開放的現代世界不是從專制社會過來?
結論只能是:出路何在,那就要看專制和思想二者中,誰更有力量。

中國的土地上,思想之薄弱,造就了中國知識分子永遠的劣運。中國社會的封閉與
桎梏,更加加重了全民族的災難。

(四)

思想之薄弱的一個重要方面,是知識分子自身在改造世界的過程中,新舊思想的自
然分野與異化。

所謂的革命者,最開始只是最激進的知識分子。隨着革命的組織化和湮入封建會道
門的幫派化,一些熟知舊中國社會特點的激進知識分子逐漸在其中構築了自己的核
心,這通常是可以理解的。如果這部份知識分子不急於在革命的洪流中獨吞革命碩
果,而是堅持一定的思想原則,比如說“社會契約”的原則,“五月花”同乘者的
原則,或者北美獨立戰爭中資產階級革命家的原則,那麼“師夷”的道路是必勝無
疑。但是我們的舊知識分子頭腦中,多了幾分的,是老祖宗們“打天下,坐天下”
的天道常理,又掩飾在所謂的“無產階級專政”的光輝旗號下,有別於我們不恥的
“全盤西化”,我們就只剩下舊中國特色的新式皇權。

這些新貴們──當然沒有人再把他們貶稱為知識分子,因為他們的新的社會分工是
革命者加勝者化為王侯的專政者,他們再不用接受任何新思想,只有坐好主席即可
──曾經是讀書人,也和廣義的知識分子有過一段利益交集,但是在共同道路的終
點,他們異化了自己,反過身來高踞於“咸與革命”的工農兵學商廣大人民的頭上。


異化自己,說得更通俗一些,就是背叛了他們原本出身並曾經為共同目標並肩鬥爭
的工人農民以及廣大的知識分子族群。原先大家為了一個平等自由的新中國奮鬥,
現在他們要獨家的專政;原先大家為了一個人人可以站立起來的國家而奮起,現在
他們要把大家重新打倒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原先大家為了思想的解放而求解放,
現在他們重新為大家製造文字獄思想犯和宗教審判。

因為他們“代表”了思想,所以他們對思想“免疫”,中國的正牌的知識分子更是
沒有能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對他們反制。尤其是當那種官方思想的全部弊病
還沒有機會得到充份的暴露,當那種統治體制的還沒有時間完全地腐化自身之前,
那種思想看起來似乎是戰無不勝。在他們最後的全盛時刻,異化了的原知識分子現
在新貴,對知識分子展開全面的反攻倒算,向着中國新萌芽的思想及文化發起最殘
酷的進攻與殺伐。

(五)

與先始皇的焚書坑儒一樣,思想和思者是統治的大敵。但是又不同在,先始皇帝怕
讀書人用先王之義指責後王,我們的後始皇怕的是讀書人對新思想新思潮的敏感,
並據此對自己的復舊進行非議。吾皇深知,一個敢於對舊世界造反的獨立思想者,
也同樣將是新王朝的叛逆者與掘墓人。既然中國知識分子的第一特點已經利用淨盡,
那麼,現在剛好利用他們的第二弱點,在這一弱點得到補足之前,就先把這些讀書
人打落入水。

其實,從我們以上所說的現代中國知識分子的第一次異化,就可以看出這族群的潛
在能力,如果他們能整體或部份地為一種偉大的思想所激奮,他們就可能組成一支
獨立的社會力量,並借傳播與實行這一思想,團結更廣大的人民,把精神力量轉變
物質的力量。這種力量幾乎是勢不可擋的。不過我們的第一次異化,超越了一個界
限,我們所看到的社會力量,在掙脫舊社會的束縛之後,繼續把自己異化到了人民
的對立面上。正因為他們深深了解知識及知識分子的可能的異化的深遠力量,他們
就不得不先下手為強,從根本上摧毀知識,消解知識分子的任何社會動向。

所以說,中國讀書人遭到新貴的清算,不是因其過,而是因其功;中國知識分子之
所以屢遭凌辱,不是因其長,而是背其短。而且,在中國知識分子站穩在自己的腳
跟之前,他們唯一的命運就是繼續在遭受迫害的道路上迅跑,因為,他們永遠不會
被一個倒行的社會接受,如果他們不與這個腐化墮落的社會同流合污。

(六)

中國知識分子的弱點,以及難以在當今環境中克服其弱點,使自己被逼到了山窮水
盡的地步。為了在刺刀機槍和坦克排成的新的“留思想不留頭”的專制強勢逼迫下,
保存自己的獨立性,許多知識分子直入牢籠,並在那裡被最終肉身消滅,許多知識
分子被迫背井離鄉浮桴於海,找尋王土之外的自由樂土,更多的知識分子去國無門,
只好放棄自己的職業,遁入商界的海洋以麻醉自己。知識分子在近代歷史上的第一
次異化,至此已引起更壯闊的異化,鈍化,分化。

原本就先天殘缺的中國知識分子族群,現在更加在高溫高壓下消融瓦解,更難組成
一個完整的社會結構或力量。而當權者對知識分子的迫害則更是肆無忌憚,變本加
厲。當我們說到中國知識分子,你可能會說,不就是那些教書的設計的研究的算帳
的,再加上教堂里的和廟裡的,怎麼會不算一個社會階層?那麼,這些人有他們在
社會中自己的代表,自己的聲音,自己的組織,自己的報紙,自己的利益嗎?有呀,
你說,八個現成的“民主黨派”呀!再看看,過去還有一張知識分子的光明日報,
反右之後,無產階級的輿論一律,全由共產黨來“代表”了。

在現代中國,中國知識分子被零敲碎打分割瓦解,消逝在專制的壓迫下,皮肉摧殘
靈魂閹割的現實,已成為社會的既成事實並被人們遺忘。知識分子唯一被記起的,
只是他們的低等社會功能,就跟魯迅先生筆下的孔已己一樣。為了人工地補救這病
態的社會形象,官方特意布置了我們的共和國特有的“民主櫥窗”或“文化櫥窗”
──挑選一些卓有建樹略有名氣的讀書人,給他們冠以各種美麗的虛銜,以表示黨
對知識分子的“無微不至”的關懷,以表示知識分子也有他們自己的代表,也有他
們自己的“尊嚴櫥窗”。

這樣的櫥窗當然不可當真。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曾經百分之百地暴露了
它的虛偽與欺騙,多少“資產階級的”與“無產階級的”知識分子被偉大的紅司令
逼上了絕路。這就是我前面所說的春蠶之死,這是我們大家都已經熟知的對文化人
全面的迫害。文化革命後,時過境不遷,新的一輪的櫥窗再造,為的是新的一輪的
愚弄與欺騙,為的是新的一輪的迫害與摧殘,為的是再行掃盡文化革命中“僥倖漏
網”活下來的秋蠶。

(七)

新的“文化櫥窗”中,史念海教授是“舊社會過來的”舊知識分子,不是黨文化所
培養的“無產階級知識分子”。但是因了他淵深的真才實學,因了他嚴謹的治學態
度,因了他為現代中國歷史地理學科的奠基貢獻,因了他在歷史地還原我們祖先在
黃土高原的生存環境以及探索改善我們自身的自然環境中的開創性的學說,他不幸
被放進了櫥窗──他曾被“榮譽”選為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全國人民政治協商
會議委員,以代表黨對文化的首肯,對民族文化發展的重視。文化革命後的櫥窗部
份,又新加國家第一批博士導師以及國務院第一批專家特殊津貼的“殊榮”。又因
為他的學術帶頭人的地位,被特例不予退休,故而先生一直堅持奮鬥在教學與著作
的第一線,不顧將近九十歲的高齡,直至病倒的前一瞬間。

黨文化的知識分子政策,完全在於利用。利用之中,又只是看中他們延續舊文化的
低等社會功能,而不在乎他們的思想及眼光;利用的是知識分子的名聲表示社會的
歸附,而不容他們有自己的利益與要求;利用他們的知識和能力來填補“空白”,
而不是開創新的領域與前沿。這種利用,不是發揮而是限制,其本意就在於不許知
識分子在思想上超越黨文化的樊籬,進而阻止知識分子形成獨立的力量。根本目的
就在於在利用的盡頭,黨可以輕易反目,變友為敵,對知識分子實行徹底的剝奪。


秋蠶也有吐不動絲的一天。櫥窗中的景致也隨之變幻。迫害知識分子,有必要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當權對於知識分子的迫害從未停止也從未手軟;有好處嗎?我
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多從任何人身上剝奪一分,都是黨的財富的增加;不怕砸牌
子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中國的知識分子的牌子,從根本上講,都是黨文化的恩
賜,黨予黨取,有什麼了不起;不怕社會輿論?這我知道,這個社會已經沒有社會
公義,沒有社會輿論,沒有社會良心,一切都是御用,一切都是欽定,一切都是一
律,社會的輿論就是黨的說教,社會的公正以黨的風頭為唯一基準。在這樣的社會
里,和尚打傘,我是欽定我怕誰?

即然是櫥窗,就應該讓眾人看見櫥窗的風景:在那個櫥窗里,我們的先生甫進醫院,
病情剛得到緩解,校長就急迫宣告不治,逼家屬即時出院。這等活生生的剝奪生存
權的惡例,在櫥窗中豈不過於明顯?家屬四處求訴,終於有批件從國務院轉發,制
止了這一出文明好戲的拙劣表演。不幸的是,上喻姍姍來遲,經過二月風雪中的輾
轉出院入院及被指定的醫院醫療條件過劣耽誤,先生的病態雪上加霜,急速惡化,
在短短的半個月內就真的“醫治”無效,提前告別了苦難的人世間。

但是,對先生人格及尊嚴的侮辱還未到頭,只因為先生身逝之外,還有未被剝奪淨
盡可被繼續剝奪的一點人生余物。那就是先生名下全款交訖全權所有的集資共建的
新舍。新舍峻工恰在先生入院之後,作為主建單位負責的校長,強硬扣住鑰匙,不
許裝修;先生隨即被迫病逝,作為喪事主辦單位負責的校長,又強迫家屬認可“自
願放棄”,否則不予舉喪。家屬認為,一切財產對先生均系身外之物,原無爭執的
必要,但是校長為了一套房產而把先生置於死地而後快、對先生生前死後的人格與
尊嚴的雙重侮辱,實在令人無法接受,必須“給個說法”。聞聽此內幕的廣大知識
分子,也紛紛義憤填膺,支持為先生、也為全體知識分子討回失去的公道。

整整一年來,社會主義“文化櫥窗”中,新編歷史劇“謀房害命”案,正在於無聲
處上演;甘汁榨盡的知識分子,仍難入土為安;社會主義中國的權貴,如何對海內
外知識分子解釋這一命案,還遲遲未見交代。官方的媒體們,被明令對史先生的死
訊,不許一字見報──櫥窗的最後收場,何先揚而後抑,以至如此?

櫥窗中的致命點,劃出了中國知識分子異化相殘的現代圖景,令人愴然無語。先生
是原本的知識分子,致力學業不已,校長乃是新生代的無產階級“自己培養”的先
鋒隊讀書人,更有博士學位在身。可是一旦異化登龍,整起如今治下權力所及的自
己舊營壘中的舊同人,更比他人少點客氣。挾嫌?尋□?奪利?不是不可能找出整
人的個人內在動機,但是那樣做反而掩蓋了中國現代的知識分子與異化了的知識分
子之間的“治人”與“治於人”的天壤之別,社會地位與社會待遇之差,生存權的
控制與被控制之間,尊嚴與無尊嚴之間的迥然對比。

櫥窗尚且如此,現代中國的廣大的一般知識分子的生活狀況究竟如何,不是很清楚
的了嗎?這不是一個教授的問題,也不是一個校長的問題,這是一個既無法律保障
自己生存權,又無能力保護自己的丁點權益的讀書人,在無產階級專制下最後悲慘
境地的淒涼寫照。這付社會近景白描,讓我們看見,黨文化和知識分子的利益交集
終結之後,它將如何對讀書人展示它獨霸的天賦強權。

(八)

社會主義的“文化櫥窗”,只怕是向來如此──在死的來臨時才遲遲揭開生的序幕。


在臨咽氣的最後時刻,著名演員趙丹,向黨和人民,吐出了他埋藏甚久的肺腑之言:
“黨不宜過多干涉文藝”。櫥窗的最終語,是知識分子對黨文化的由衷譴責。黨對
趙丹未善待嗎?不是,起碼在趙丹生前,沒人敢於剝奪他──當然不包括剝奪他的
靈魂。

更多的不善終的櫥窗,成千上萬的春蠶到死之窗,連這最後一幕也被剪裁。老舍不
是社會主義文化櫥窗的祭品嗎?他在沉水自盡之前,曾有過最後的話嗎?如果有,
那也必定是,黨何止“過多干涉文藝”,它干涉並鑄定的,是民族文化不可避免的
敗落,是所有文化人無法自拔的悲慘命運,是所有覺醒了的讀書人,與黨文化的徹
底決裂──包括老舍自己的決裂方法。

一代代社會主義社會的春蠶秋蠶們,畢竟是過於單薄,從精神力量到道德力量。即
使是對黨的衷告,與黨文化的決裂,都只敢壓抑到生命的盡頭,才讓它最後爆發。
這可以說是一種“死諫”,但是,缺少的是前朝封建王朝時的知識分子那種堅持原
則視死如歸的死諫氣魄,只能等到死已經成為既定現實,才吐出最後一段“真絲”。
中國知識分子的最大弱點,也正好是在他們生命的最後時刻,原原本本地表現。這
樣的絲,這樣的死,有多少道義的力量?即使是涕淚雙落的死諫,也別想對鐵石心
腸的異化者有絲毫觸動;即使是一人一時的決裂,難以喚起當世人及後世人的集體
的大規模決裂;即使是一人一物的剝奪,仍沒有徹底打碎社會主義文化櫥窗的黑厚
──它仍然有欺騙和愚弄的魅力,因為它仍舊恬然自稱代表了民族及民族的文化。


當一個民族的文化人不能文化,一個社會的思想者不能思想,當一個時代的春蠶秋
蠶被從體內的靈魂到身外的余物統統被剝奪淨盡,這個民族,這個社會,這個時代,
還能剩下什麼?當心裡話是生前的最後遺言,這裡的文化有真實性?當覺醒的人都
用腳投票,這裡的思想會有鋒刃?當春蠶秋蠶都在油鍋中作最後的貢獻,我們才能
有最豐盛的蛋白質的盛宴!

中國的知識分子,針對其兩大特點,也只有兩條出路:一,發揚自己的社會敏感,
強化自身的社會意識,把自己鑄成一支獨立的社會力量,不只為保存自己、保護自
身,更重要的是為了民族的健康發展;二,繼續弱化自己的思維,鈍化自己的敏銳,
完完全全地墮落為統治階級的附庸,這樣,既無痛苦,也無追求,更無方向,只有
更快且活着,不亦樂乎?

死而諫,亡而裂,絲而殘,那樣的中國現代文化櫥窗已經徹底破碎,已經成為歷史,
不應該讓它重演,繼續為禍我們的下一代。

……

讓我為中國知識分子的全體,代擬過去的現在的以及將來的誄歌:

《幻滅:尊嚴櫥窗》

被消滅的肉體,氣血雙凝,
被中斷的生命,霜上加冰。

半透明的櫥窗中,知識的尊嚴已被顛倒,
停屍房的冰櫃裡,學術的靈魂再受欺凌。

異化了的讀書人,升騰成神,正在翻手為雲,
未得道的知識者,零落為蟲,更加忍辱偷生。

本是龍文化的同師同宗同根,
演成黨文化的櫥窗中相煎相食相辱的典型。

這,到底是未來中國的光輝近影,
還是舊中國鬼魅魍魎的附體顯形?

****

破碎的尊嚴,是所有舊知識分子的喪鐘,
櫥窗的破滅,是所有新知識分子的新聲。

與其讓權貴把我們置於死地而後快,
何不讓我們把自己置於死地而後生?

為人固有一死,
但死的意義不同等:
是作櫥窗中的一等公民,
還是作思想場上的一等士兵?

櫥窗外的人,奮擊,
櫥窗里的人,猛醒!

你和我的開放,
將使世間充滿野性的文明。
──無論是你取改良
還是我來持革命。

(二零零二年三月)

後記:
據訊,為紀念先生的學術思想及建樹,先生的家屬及業生已成立史念海教授紀念教
育基金,為促進中國歷史地理學科的發展,培養新生力量,做出長遠貢獻。值先生
去世周年,本鄲奉囑並借楓華茶園的淨土謹向海內外社會呼喚道義,暨吁募捐。基
金會(非贏利)在北美的通信地址是:

史念海教授紀念教育基金
Prof. Shi Nian-hai Memorial Foundation
P.O. Box 555
Bedford, MA 01730-0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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