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一本書：讓去年十個省市的高考狀元坐下來，跟你面對面，跟你實話實說。看着他們扉頁上一張張青春肆虐的面孔，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年少輕狂、想起了自己在他們那個時代，也曾像夜鶯一樣歌唱————惟一的遺憾是，我的嗓子沒有他們那樣嘹亮，我的羽毛也沒有他們那樣漂亮。

　　在我想把《請你這樣教育我》這本書送給我那正在復讀的表弟看的同時，作為一個連
滾帶爬闖過高考鬼門關的前學生，我深諳教育的宏觀道理和微觀要義，那就是：教育是把人群劃為三六九等的物什，這種粗暴式或者率性式的教育方式，可以讓一部分人脫穎而出，也同樣可以讓另一部分人死無葬身之地，儘管一部分和另一部分的區別是想被粗暴和想被粗暴而不得。

　　天可憐見，想被粗暴而不得者被允許獲得了一個緩衝的機會，我的表弟就是這樣，他是湖北的考生，眾所周知，這是一個實力派的省份，錄取分數線一直高居不下，迫使許多考生放棄在本省的考試，而改換門庭去他省報考。這是前些年我們私下議論的一種現象。由此可見，在萬頭攢動的趕考大軍中，有一支不容忽視的力量，復讀和移步換景的復讀。再說說我表弟，他是一個佐證，在他與我間斷的通信中，得知他仍在那所封閉式的重點中學復讀，並且得知，他去年的分數已經過省線，但是，他想上北京讀書，他屬於那種被粗暴了但仍覺不爽的堅貞分子。他有過跟哈姆雷特王子一樣的猶疑：復讀，還是不復讀，這是一個問題。

　　任何一件事情如果能一勞永逸，則一定追隨者眾，更不用說在高考的節骨眼上。教育犯了應試的幼稚病只會讓人覺得好欺負，因此，高考狀元都是以暴制暴的高手，這從他們的心理素質就能看出來，在這本書中，狀元郎們舉手對老師和家長說：“請你這樣教育我。”作為長輩來說，我覺得他們在造反，而言外之意是，這些被知識填充的醜小鴨開始發言了：“我現在變成了天鵝，是不是。如果我按你們的教育來受教育的話，我變成烤鴨也說不定，是不是。因此，請你們按照我蛻變的規律來教育我們。”這些小朋友們也忒夠大膽的，除了不懂禮節之外，又多了受人唆使的口實。因為如果沒有出版者在背後給他們撐腰，如果沒有市場對這種行為的興奮，給他們膽子，他們也只會擱在逃課的大學路上。

　　由於我個人的原因，由於我個人對陰暗面的那種追究喜好，在這本書裡，我同樣窺視到高考頭人們的光環之後，他們私自黯然神傷、或者不痛快、或者不如意、或者打落牙齒往肚裡咽，總而言之，他們這個時候最真實，儘管這個時候是他們一生中最暗無天日的時刻。在這裡，我把他們的這些時辰晾出來，是為了讓其他小朋友比比，如果你自認為你也經歷過，那好，你跟高考狀元是一樣的，或者至少可以沾一點他們的靈氣；如果你自認為遭遇比他們有過之而無不及，那麼你的成就會在他們之上，你可以用十年時間到他們每一個省市去掙個高考金牌回來，而且一定要以打破他們記錄的分數；如果你坦承，你太順了，你的青春期在陽光下燦爛、你的理想在晚霞邊燃燒，你所經歷的是狀元們刻意求之卻不可得的，那麼你有福了，因為也許你生在北京，你父母決定你生來就可以輕易上個大學。

　　下面讓我們來數落一下這些進京的外省狀元的黑暗時刻吧，儘管他們現在在北大、清華、人大的園子裡作出知識分子的模樣，而且以後還要在社會中將這種模樣扮演得惟妙惟肖。“越王勾踐能臥薪嘗膽，我為什麼不能委屈自己做一年的考試工具。”江西文科狀元宋婷看來是能屈能伸的小女子，識時務，明大義。她對自己作為工具算不上多麼悲哀，但比起她那張健康開朗的笑臉，已經算是不愉快的了。工具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有一次我托大，也對別人說過這樣的話，那句話的意思是說我是文學的工具云云。重慶文科狀元悲情時刻太多，比如說，高考前夜，她緊張得徹夜失眠，結果高考時出現暫時性記憶中斷。並且她還自曝隱私，曾經因撒謊被父親打腫過臉。好在她復讀後考上了北大，一切不幸皆成雲煙，但她將學會明白，北大是一場更大的雲煙。遼寧的許崢打遊戲則是出了名的，不知道他被父母從遊戲廳里拽出來時，心裡是什麼滋味。福建的王微微則給別人帶來了黑暗時刻，她在書中條分縷析地告訴大家：唔，怎樣學語文；唔，怎樣學數學等等。四川的理科狀元說，“老師無意的一句話讓我自卑了多年”，真同情他。雲南的孟涓涓則從金庸迷津里嘗到了甜頭。山東的陳恕勝是個農村娃子，他考上清華是因為每天在內心對自己咆哮：奮鬥、奮鬥……還有山東的慈顏誼事後說，她的成績是被唬出來的。湖南的譚彥永遠記得她在考場上咳嗽的那十分鐘，那幾聲咳嗽是控訴，同時也成全了她。上海的趙競經歷過多次失利的競賽，而在這樣與學林高手的對決中，他走出了黯淡的刀光劍影。

　　這本書說到底，是講成功的，講黑暗也是為了給講成功作鋪墊、作對比，渲染和烘托、用興比賦的手法，完成對考試自覺的追問。而這就是這本書的來由和沒有寫出的東西，只可領悟不能言傳。當然，家長要把它當作治學範本，老師要把它當作工作教參，小朋友們要把它當作楷模，這都是沒辦法的事，誰讓教育的成果那麼顯著啊。

　　順便說一句，這本書的策劃聞樹國已經不幸去世，這樣我們喪失了一個好的小說家和一個正在好的出版家，讓我們詛咒一氧化碳。這本書的責編之一陳陽春是前高考狀元，她做這本書再合適不過了。

　　(南方都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