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196）

1、含義清晰而且帶否定詞的詩句

“黃昏不聞人語聲”，這是王建的詩句。

一個人聽不到人們的說話聲，他只消說“不聞人語聲”就足夠了，而他實際說出的是“黃昏不聞人語聲”，這個人說話不簡潔，也就是他說的話里有多餘的詞語——“黃昏”。說話不簡潔首先意味着浪費，而且可能使說話的人顯得愚蠢——我們聽過“黃昏不聞人語聲”之後，容易以為說這話的人是把“黃昏”當作自己“不聞人語聲”的原因，這個人真是太傻了，因為他聽不到“人語聲”與現在是不是黃昏不可能有任何關係，而只能是因為現在沒有人說話，或者有人在說話而他的聽覺出了問題。“說話不簡潔”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含義清晰而且帶否定詞的詩句都是不可小覷的，因為這樣的詩句從根本上是想象性的——“不”或“無”之類的否定詞都是想象性的，是想象力的創造，也只為創造力而存在。

2、民族心理與詩

“霄漢無雲日月真”，這是王建的詩句。“霄漢”的意思是天空。

天空中有太陽或月亮，但也有雲，於是有人這樣說：這個太陽或月亮有可能不是真的，因為有雲，雲有可能把真的太陽或月亮給遮住。如果太陽想表明自己是真正的太陽，月亮也想表明自己是真正的月亮，那會怎麼樣呢？首先，太陽或月亮將去盡力消滅那些雲，消滅雲不是太陽或月亮的老本行，幹起來不一定會得心應手，太陽或月亮也將因此而苦惱；其次，當太陽或月亮忙於消滅雲的時候，它們將無法正常地為這個世界提供巨大的光明了，需要光明的萬物將因此而經受痛苦。“自證清白”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人們相互間缺少信任，在中國《三國演義》和《水滸傳》之類的敘事文學作品中，乃是一個醒目的現象，我們的詩人連天上的太陽和月亮也都不敢輕易而相信其為真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