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續“Augustine/Augustinus神學譯註-1”[1]、“Augustinus/ㄚㄨㄍㄨㄙㄊㄧㄋㄨㄙ《上帝之城》譯註-2”[2]，本文圍繞ㄚㄨㄍㄨㄙㄊㄧㄋㄨㄙ的《上帝之城》第11-22書譯註世俗之城與上帝之城的起源、歷史和目的，以及至終審判的描述。

ㄚㄨㄍㄨㄙㄊㄧㄋㄨㄙ在反駁新Plato/ㄆㄌㄚㄊㄛ/柏拉圖學派的論辯，如“為什麼上帝選擇在那個時刻創造天地？”的問題時，引用到“原子”的概念，發揮了希臘哲學的思辨技巧，反覆說明：“時間”本身在上帝造物之前並不存在、沒有物體的運動/變化就沒有時間、世界與時間同時被創造[3]。“他（上帝）自身是永恆、無起始的，但他使時間有一個起始”[4] 。“…各種時間確實明確地開始於各天體的運動”；“天使之間的運動必須以時間的存在為前提，…因為時間與它們（天使）同時出現”；“如果這個世界不是與時間同時、而是經過一段時間後被造出來，我們就能說有一段時間沒有世界。但是說有一段時間沒有時間，是荒唐的”；“他們（天使）的運動構成時間的基礎”[5]。ㄚㄨㄍㄨㄙㄊㄧㄋㄨㄙ所引用的《新約》也是希臘語版而不是Vulgate/(拉丁)Vulgata/ヴルガータ/ㄨㄦㄍㄚㄊㄚ/(通用)拉丁語版。這個非常革命性的時間觀念在一千多年以後影響了Kant/ㄎㄢㄊ/康德的時空觀、Lorentz/ㄌㄛㄌㄣㄔ/洛倫茨時空變換、相對論和量子力學等，時間不再是一條無限長的無始無終、均等分割的直線。Hawking/ㄏㄛㄎㄧㄥ/霍金的《A Brief History of Time: From the Big Bang to Black Holes/時間簡史：從大爆炸到黑洞》(1988出版)講述關於宇宙的起源和命運，就是把時間作為宇宙事件/歷史的產物看待，有起始（多數物理學者接受），還有終結（猜想）。

ㄚㄨㄍㄨㄙㄊㄧㄋㄨㄙ援引ㄆㄌㄚㄊㄛ的Timaeus/ Τίμαιος/ティマイオス/ㄊㄜㄇㄚㄧㄛㄙ/蒂邁歐篇（寫於約公元前360年）：上帝是良善的，上帝創造的世界也是良善的[6]。這是一個重要的信仰和人類歷史的希望[7]。ㄊㄜㄇㄚㄧㄛㄙ是ㄆㄌㄚㄊㄛ寫的Socrates/ㄙㄛㄎㄜㄌㄚㄊㄜㄙ/蘇格拉底對話系列之一，題目取自對話中的一個人物，副標題是“論自然”，用數學/理性的方式講解宇宙的創造和性質、靈魂（著名的雅典學園圖畫中，ㄆㄌㄚㄊㄛ手持《ㄊㄜㄇㄚㄧㄛㄙ》），讀起來使人聯想到後來的Spinoza/ㄙㄆㄧㄋㄛㄗㄚ/斯賓諾莎的《用幾何規範證明倫理學》[8]，深奧難解，連Cicero/[kɪkɛroː]/キケロ/ㄎㄧㄎㄜㄌㄛ/西塞羅翻譯成拉丁文時也叫苦不迭[9]。“這個世界是被造物中最完好的，他（Δημιουργός[dēmiourgos]/Demiurge/デミウルゴス/ㄉㄟㄇㄧㄨㄦㄍㄛㄙ/造物者）是最好的緣由”，“他是良善的”[10]，“正如我們要信任智者們的證詞：神願望所有的事物都是好的而沒有任何壞的，至今為止就是如此。”“他從無序帶來秩序，認為這樣更好”[11]。“上天的體形可見，但靈魂不可見，具有理性與和諧，由最好的理智與持久的性格造成，是被造物中最好的”[12]。“時間與上天同時被造出來，這樣的話，如果它們要被解消的話，也會被同時解消”[13]。“神從不好看、不好的物品造出最好看、最好的物質”[14]。“正如我一開始所說，神從所有無序的事物創造出與它自身相關、所有物相互關聯的秩序，以及所有可能的度量尺度與和諧”[15]。以上的內容只能從Alexandria/ㄚㄌㄜㄎㄙㄢㄉㄜㄌㄧㄚ/亞歷山大里亞的著名希臘化猶太哲學家Philo/ㄈㄧㄌㄛ/斐洛和受其影響的Origen/ Ὠριγένης/Origenes/ㄛㄌㄧㄍㄜㄋㄜㄙ[16]等哲學-神學家那裡才能得到註解了。

ㄚㄨㄍㄨㄙㄊㄧㄋㄨㄙ離不開希臘哲學的基本概念Being/ㄅㄧㄥ/本原（存有），稱上帝是最高ㄅㄧㄥ[17]，為後來啟蒙主義創新神的概念留下了餘地。

ㄚㄨㄍㄨㄙㄊㄧㄋㄨㄙ論證天堂也存在於地上，那就是教會[18]，為教會在世俗世界的地位奠定了牢固的基礎。ㄚㄨㄍㄨㄙㄊㄧㄋㄨㄙ考證了sin/ㄙㄣ/原罪的來源、性質、表現、結果等，特別強調傲慢作為ㄙㄣ的來源，比ㄙㄣ還壞[19]。進而推展到社會：“誰能為統治的貪婪找到一個名字，如在內戰中見證的那樣，影響着專制者的靈魂？”[20]。ㄚㄨㄍㄨㄙㄊㄧㄋㄨㄙ結論是世俗之城與上帝之城的起源不同：前者愛自身，後者愛上帝[21]。

上帝的兒子們（天使們）與人的女兒們生下的後代（巨人們）勇武善戰，但不是上帝的選擇，沒有智慧，因為他們的愚蠢而被毀滅[22]。ㄚㄨㄍㄨㄙㄊㄧㄋㄨㄙ也提到（包括他自己看到的）畸形體人[23]和Antipodes/傳說中的對跖地人[24]，以及出生後第8天就接受割禮的嬰兒[25]，都必須按照與神的covenant/誓約生活。這就是為什麼神要把猶太人的先祖改名為Israel/ㄧㄙㄌㄚㄜㄦ/以色列：“看着神”[26]。

對於《舊約》中的人物所處的時代，ㄚㄨㄍㄨㄙㄊㄧㄋㄨㄙ只引用羅馬作家Varro/ㄨㄚㄌㄛ/瓦羅、Sallust/（拉丁語）Sallustius/ㄙㄚㄌㄨㄙㄊㄧㄨㄙ的記敘，以Sicyon/ Σικυών/シキオン/ㄙㄎㄧㄛㄣ城代表整個希臘“王國”，小看Athens/ㄚㄕㄋㄚ/雅典：“他們的名聲大於實際”[27]。ㄚㄨㄍㄨㄙㄊㄧㄋㄨㄙ也介紹埃及神Serapis/Σέραπις/ㄙㄜㄌㄚㄆㄧㄙ/塞拉比斯（插圖）廟前的（後來廣為人知的）圖像：一個手指放在嘴唇前，提示人們保持安靜；ㄨㄚㄌㄛ說這是提示人們，不要說出埃及的神們曾經是人[28]。這時，出現了詩人，他們也被稱為神學士，因為他們作的是詩歌是關於諸神的[29]。最早的神學士就是詩人，Paine/ㄆㄞㄣ/潘恩後來也指出這一點：“‘先知’一詞在《聖經》的詞彙里是作詩人解的，…不僅因為這些稱為預言的書，是用詩的語言寫的，而且因為《聖經》中的‘先知’除了形容我們所說的詩人的意思外，沒有用這個詞來作預言解的”[30]。

ㄚㄨㄍㄨㄙㄊㄧㄋㄨㄙ還介紹Erythraean/ Ἐρυθρὰ[Erythrà]/ㄜㄌㄧㄙㄌㄚ/紅海的sibyl/（古希臘語）σίβυλλα[sibulla]/シビュラ/ㄙㄅㄨㄌㄚ/西比拉（女仙/先知）用拉丁語唱出難解的歌詠，翻譯成希臘文後，各行的第一個詞母構成“ㄧㄜㄙㄛㄨㄙ/耶穌ㄎㄌㄧㄙㄊㄛㄙ/基督，神之子、救主”[31]。

ㄚㄨㄍㄨㄙㄊㄧㄋㄨㄙ引用ㄨㄚㄌㄛ的著作De Philosophia/哲學，說根據新ㄆㄌㄚㄊㄛ學派、Epicurus/ㄜㄆㄧㄎㄨㄖㄨㄙ倫理學派、Stoic/ㄙㄊㄛㄧㄎ倫理學派和不那麼著名的Pyrrhon（或Pyrrho）[ˈpɪroʊ]/ㄆㄧㄌㄡ/皮浪的Skepticism/懷疑主義，以Diogenes[daɪˈɒdʒəˌniːz]/ㄉㄞㄛㄐㄜㄋㄧㄙ/狄奧根尼為代表的Cynicism/(按Cynics發音譯為) ㄙㄋㄧㄎㄙ主義等，有228個流派之多，講什麼是最高的善[32]。ㄚㄨㄍㄨㄙㄊㄧㄋㄨㄙ把神學倫理觀發揮到極致，“對於有幫助的公共人物，我們寧願聽到他們死去，也不願意聽到或知道他們失去信仰或道德—那意味着他們精神上的死亡。…所以我們慶祝好朋友死去，因為雖然他們的死亡使我們難過，我們可以確實得到他們擺脫了罪惡的安慰，因為那些最好的人在此生也會被罪惡擊敗或腐壞、或者出於這兩種危險之中”[33]。我還記得第一次參加美國人的葬禮，很震驚看到人們用笑語歡送死者的離去。

第20書關於最終審判，在引用教義的證明時，“《新約》比《舊約》具有內在價值上的優先性，…所以我們應該首先引用《新約》的教導，然後從《舊約》的引用找到確認”[34]。這些構成了教會牧師們無盡的講道材料。第21書描述不信者或背信者（包括違反普世教會的教義者）最終受到的懲罰。這裡提供了Dante/ㄉㄢㄊㄜ/但丁《神聖喜劇》的素材[35]，但ㄚㄨㄍㄨㄙㄊㄧㄋㄨㄙ不同意作為懲罰中轉站的煉獄的存在[36]，也駁斥Origen/Origenes/ㄛㄌㄧㄍㄜㄋㄜㄙ的“沒有人會受到永久懲罰”的輪迴人生觀[37]。

在最後的第22書，ㄚㄨㄍㄨㄙㄊㄧㄋㄨㄙ一方面援引、一方面批判ㄆㄌㄚㄊㄛ、Porphyry/ㄆㄛㄦㄈㄨㄌㄧㄛㄙ、ㄨㄚㄌㄛ、ㄎㄧㄎㄜㄌㄛ、Labeo/ㄌㄚㄅㄜㄛ/拉別奧（古羅馬的法學家）等展開論述，說明他受希臘羅馬古典文化的影響之深[38]。相對於他對古典作家們的缺欠的批判優越性，他承認在神學教義上往往不得不訴諸理性以外的因素，例如，“當被問到聖徒們如何被適用到精神上的身體，我沒有說我看到了，但我相信。正如我所讀的《詩篇》所言：‘我因信，所以如此說話’[39]” [40]。ㄚㄨㄍㄨㄙㄊㄧㄋㄨㄙ把讀者帶到上帝之城了，這裡，sin/ㄙㄣ失去了誘惑人們的權力，人們是否還存在（需要）free will/自由意志呢？ㄚㄨㄍㄨㄙㄊㄧㄋㄨㄙ說：存在而且更優越，因為原來的自由意志有能力ㄙㄣ或不ㄙㄣ（這裡作動詞用），最後的自由意志不能ㄙㄣ—這是神賜予的天賦禮物[41]。

  中世紀普世基督教神學的大廈由此確立。

【趙京，中日美比較政策研究所，2019年7月18日第一稿】

[1]趙京，2019年6月17日第一稿。

[2]趙京，2019年7月4日第一稿。

[3] Great Books of the Western World #18 Augustine.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52. Encyclopedia Britannica 21st Printing, 1977. 本文所引ㄚㄨㄍㄨㄙㄊㄧㄋㄨㄙ都來自此書。The City of God, Book XI Chapters. 4-6.

[4] The City of God, Book XII Chap. 14.

[5] The City of God, Book XII Chap. 15.

[6] The City of God, Book XI Chap. 21.

[7] Leibniz/ㄌㄞㄅㄋㄧㄔ/萊布尼茨的倫理/道德哲學也是建立在“上帝預定和諧好的最好的世界”這一前提。（趙京：“萊布尼茨倫理觀的自由主義擴展”，2014年10月18日第一稿）

[8]趙京：“自由社會秩序中的自然神祇與個人原恥”，2016年3月15日。

[9] ㄚㄨㄍㄨㄙㄊㄧㄋㄨㄙ讀的就是ㄎㄜㄌㄛ的拉丁譯本。The City of God, Book XIII Chap. 18.

[10] Great Books of the Western World #7 Plat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52. Encyclopedia Britannica 21st Printing, 1977. Timaeus [29].

[11] Great Books of the Western World #7 Plat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52. Encyclopedia Britannica 21st Printing, 1977. Timaeus [30].

[12] Great Books of the Western World #7 Plat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52. Encyclopedia Britannica 21st Printing, 1977. Timaeus [37].

[13] Great Books of the Western World #7 Plat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52. Encyclopedia Britannica 21st Printing, 1977. Timaeus [38].

[14] Great Books of the Western World #7 Plat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52. Encyclopedia Britannica 21st Printing, 1977. Timaeus [53].

[15] Great Books of the Western World #7 Plat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52. Encyclopedia Britannica 21st Printing, 1977. Timaeus [69].

[16]趙京，2019年7月4日第一稿。

[17] The City of God, Book XII Chapters. 2, 6.

[18] The City of God, Book XIII Chap. 21.

[19] The City of God, Book XIV Chapters. 10-14.

[20] The City of God, Book XIV Chap. 15.

[21] The City of God, Book XIV Chap. 28.

[22] The City of God, Book XV Chapters. 22-23.

[23] The City of God, Book XVI Chap. 8.

[24] The City of God, Book XVI Chap. 9.

[25] The City of God, Book XVI Chap. 27.

[26] The City of God, Book XVI Chap. 30.

[27] The City of God, Book XVIII Chap. 2.

[28] The City of God, Book XVIII Chap. 5.

[29] The City of God, Book XVIII Chap. 14.

[30] 《潘恩選集》馬清槐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年，“理性時代”第462頁。

[31] The City of God, Book XVIII Chap. 23.

[32] The City of God, Book XIX Chapters. 1-3.

[33] The City of God, Book XIX Chap. 8.

[34] The City of God, Book XX Chap. 4.

[35]趙京：“Dante/ㄉㄢㄊㄜ《神聖喜劇》新譯註釋”，2018年11月16日第二稿。

[36] The City of God, Book XXI Chap. 13.

[37] The City of God, Book XXI Chap. 17.

[38] The City of God, Book XXII Chapters. 25-28.

[39] 《詩篇》116：10. 聖經公會1919年出版之中文譯本（和合本）。

[40] The City of God, Book XXII Chap. 29.

[41] The City of God, Book XXII Chap.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