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創建世界一流大學”的豪言壯語十分響亮。我在網上用關鍵詞一搜，就找
到了相關網頁約43500篇。什麼“清華校長稱建世界一流大學尚缺10億~20億經費”、“北
京大學：向着世界一流大學迅跑”、“南京大學：加快創建世界一流大學的進程”，類似
的報道和評論，林林總總不一而足，讓不知道的人看了，真的會以為“建世界一流大學”
在中國已經不是夢想而變為現實。而另一方面，高等教育的質量卻越來越受到質疑，百病
纏身、積重難返的大學體制更是招致了廣泛的批評。
我看到的最新也最直截了當的批評，來自旅美F2學者薛涌，他在其新著《誰的大學》中
，直言不諱地對“建世界一流大學”運動進行了系統的批判，指出這一運動，已經使中國
的高等教育誤入歧途，更預言二十年後不僅這一運動會成為笑談，而且中國的高等教育將
面臨更加深重的危機。
在這種情形下，我建議那些自我感覺良好的當事者們，還是別再忙合併，忙占農田擴
張校園，忙學校名稱升格、變“大”，忙鑽營博士碩士學科點的申報，更別急着喊“建世
界一流大學”了。因為這般忙乎着的大學當局及相關人士，如果不先把兩個基本問題搞清
楚，弄明白了世界一流大學的真諦，越像目前這樣忙碌，可能離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的目標
就越遠。這兩個基本問題即：什麼是世界一流大學？為什麼要創建世界一流大學？
我手邊剛好有一本香港學者丁學良的新著《什麼是世界一流大學》，丁先生是哈佛大
學博士，現任香港科技大學教授，他以自己在歐美遊學、工作二十多年的經歷，在這本書
中尤為完整和深刻地闡釋了“什麼是世界一流大學”。
丁學良指出，凡是世界一流大學，都具有以下四個特質：
一是具有完整體現大學功能歷史演變三階段(即功能由教化擴展至研究再擴展至服務社
會)，含文理本科生院、研究生院和專業學院的合理結構。這種結構體現了一流大學同時把
知識、觀念的傳承和創新當做根本任務，在執守與變革之間保持必要的張力。這一特點使
其既屹立變革前沿而開風氣之先，又在快速變化的現時代充當着保存人類世代珍視的那些
理想和價值的諾亞方舟。
二是自由、包容。在這一點上，最突出地體現了一流大學抱持的根本辦學理念：大學
的目標是開發、激活學生創造性思維而不是統一思想。而這對國家的發展和人類的未來都
有極其深遠的影響。就國家發展而言，美國那些一流大學對重大問題所做的開放性獨立研
究，分歧和衝突為常態，各種聲音都能發出。這種觀點多元並存、相互激活的局面既為國
家的發展提供了多種選擇，又為糾正可能出現的錯誤保存了有價值的思路，所以“這個國
家不會一條路走絕，不顧代價蠻幹到底”。而懼怕創新觀念、不鼓勵甚至打擊創新性研究
是一個異在性權力的特徵。
三是普遍主義精神氣質。普遍主義精神主要體現在教師來自五湖四海而堅決杜絕近親
繁殖；學生來源廣泛、多樣，不以一個標準篩選、不用一個模子塑造；教授課程和研究項
目上堅持普遍主義、世界主義。三者缺一不可，最後一點尤為重要，它意味着知識和研究
不囿於現實功利，而是追隨知識興趣對知識進行無私的追求；事實上，自由、容忍和普遍
主義是大學的傳統精神，由於這種傳統給了批判性思維和創造性思維自由伸展的最佳土壤
，所以這一傳統同時就是孕育創新的土壤和牽引變革的力量。
四是以優良的制度和獨立、有序的運作最好地體現了大學的自治傳統。學術的主導地
位和長期形成的相應體制使校長的遴選，教師的聘用、升級，學生的招收，均遵循着以學
術水準為主的公開、公正的標準和程序，既杜絕黑箱操作的可能，也不受包括政府、企業
界在內的外力干預或影響。這樣的制度確保廣納天下英才，使聘用的教師和招收的學生都
是一流；確保只有具一流領導才能，同時具高學術威望的傑出學者才能當選為校長。一流
大學不僅學術體制優良，在其他種種大學事務上，包括財政管理、接受捐款等諸方面都有
嚴格制度。一流大學在社會裡有着超越純專業之外的示範效應。
至於為什麼要創建世界一流大學，實際上就是基於這樣一個全球化時代的殘酷事實：
如果不擁有世界一流的大學，哪怕這個國家的規模再龐大，人口再多，幅員再遼闊，也永
遠只能充當國際分工中的小配角，為有世界一流大學的“大腦國家”打工，始終擺脫不了
做別人“手腳”的被動乃至依附狀態。對中國這樣一個超大規模的國家而言，沒有世界一
流大學，就永遠成不了真正的世界大國。一個國家的實力包括軟力量和硬力量。而大學作
為孕育新知識、新觀念、新方法、新的組織形式和制度結構的基地，是國家軟力量的發源
地。在21世紀，相對於技術應用造成的硬力量，由新知識、新觀念、新的制度結構等構成
的軟力量更為重要。美國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這個相信“公民的大腦構成國家最大財
富”的國家，就因為擁有數量最多的世界一流大學，也就理所當然地具備了在世界上無誰
能出其右的國際競爭力和影響力。
總之，弄清楚了這兩個基本問題，才會知道即使我國內地目前最好的大學也幾乎都與
世界一流大學相距甚遠，才能了解這種差距不是量的差距而是質的不同。在這樣的前提下
，也就較容易找到目前我國大學的根本問題所在。實際上，中國大學的落伍源於50多年前
走“蘇式”道路後與世界大學主流脫節這一不幸事實。因此，我國創建世界一流大學的關
鍵在於制度革新，只有把從行政主導走向學術主導作為中國大學改革的核心理念，儘快建
立起一套與世界一流大學接軌的新制度，打造中國的世界一流大學才不會是空談或笑話。
像現在這般忙乎着的大學當局及相關人士，拜託先別急着喊“創建世界一流大學”了，諸
位的當務之急應該是大學制度的改革創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