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大學的癥結何在?
范美忠
今天又在新浪上看到一篇北大、復旦等的學生批評各自學校的文章,他們所說的問題肯定存在,象中國社會各個方面的問題一樣,都嚴重到
了非常緊急的關頭。但他們徒有批評的激情卻沒有說到點子上。以下是對北大的批評:
“然而北大曾是先進生產力、先進文化的重要發源地之一,是大師、智者、專家的薈萃之地,是讜論、諍言、建言的重要淵藪,是道德和
學問並舉的風範之地,是民族新知、遠見、勇氣、良心的重要載體。北大曾經因為恰如其分地體現了大學的這些本質特徵而成就斐然,為人
稱道。然而在社會轉型、價值觀斷裂和迷失、功利主義泛濫以及其它外力作用下,北大正載沉載浮,無所適從,泯然眾人。”
這些話說的都是事實,雖然北大也還有幾個在發出批評聲音的,比如錢理群,比如余杰,雖然他們的學識我不敢恭維,但能夠說出一些
東西,還能夠憤怒,就不錯,不過他們幾個人的存在無改於北大整體墮落,喪失精神批判和原創能力的事實,正是因為對現狀的強烈不滿,
我不僅沒有讀北大的研究生,還寫了一篇《點評北大歷史系諸先生》專門進行批評,當然我也是對現狀進行地陳述,卻沒有去反思深層次的
原因。其實,中國大學的危機又豈止從今日開始,建國以後,中國各大學完全淪為政治宣傳和教化的工具,被黨所控制,完全喪失了學術自
由,還談什麼大學的功能,談什麼批判精神?校長也是由官方任命,還談什麼蔡元培這樣的校長?那個時候是北洋軍閥當政,國家分裂時期
才有這樣的自由空間。其實如果給我足夠的自由,我都可以去當個大學校長成為蔡元培。
回想起來,文革以後,尤其是八十年代,中國大學尤其北大不是沒有重續五四傳統,創造新的輝煌的機會,八十年代不僅北大,整個大
學校園思想不都非常活躍嗎?雖然不免浮躁,喧囂,食洋不化,功底不紮實的毛病,但那樣的熱情,那樣的風氣卻是非常可喜的。但八九一
年成為分水嶺,中國思想知識界遭受毀滅性打擊,一部分遠走太平洋彼岸,一部分進了監獄,一部分噤若寒蟬(仍呆在大學的),一部分流
落江湖。普遍的絕望情緒瀰漫知識界。從此思想式微,學術勃興,批判缺席,乾嘉考據之學蔚為大觀。陳寅恪被奉為一代宗師。思想的火焰
頓然暗淡。萬馬齊喑的局面分外沉悶。不僅想起世紀初魯迅宛如空谷足音,黃鐘大呂般的呼聲“質之當今中國,為思想界之戰士者安在?”
大學本是知識分子和思想的搖籃,但根本的問題是大學能否象五四時期的北大那樣,有完全的學術自由,能夠自由地不拘一格地聘用真
正的做學問的有獨立人格和批判精神的人才?比如假如我來當北大的校長,我肯定要單獨招生,大學文科的考試肯定要取消,我會聘請林賢
治到北大講魯迅,何清漣到北大講經濟學,北島到北大將現代詩歌。但是我能當上大學校長嗎?連私立學校都逃脫不了控制,因為他們怕被
關閉,何況公立大學?林據說現在是黑名單上的人物,何已經被驅逐到了美國,而北島九二年在北京機場呆了不到二十個小時就被驅逐回去
了。倒是陳平原那類書呆子,季羨林那類老糊塗在北大非常風光。
當然,由於有蔡元培時期的北大作為參照,我們現在對北大的現狀是極不滿意的,但也並非象某些人所說的那樣一無是處。自然,現在
北大的老師肯定不可以在課堂講民主,自由,人權,可以慷慨激昂地批評政府和社會。誰敢這樣肯定馬上被停課或者解聘。但它的精神是不
死的。這種精神的薪火相傳仿佛是由於它的傳統已經融入了北大的血脈當中,每一個進入北大的學生似乎自然就承繼了傳統的許多東西,為
什麼這麼說呢?這主要是因為我們北大的學生出來以後跟別的大學的學生比較體現出來的,我們的關注層面明顯不一樣,別的大學出來的自
然也不乏思想者,但是極個別的。
當然,我並不是說北大的學生都是關注社會正義,關注民主和自由,一個學校的學生如此之多,都那樣是不可能的,也是不正常的。但
大家在從事不同的工作的情況下比較普遍的具有一種社會關懷則是事實。看看中國目前比較具有批判意識兩大媒體《南方周末》和《南風
窗》就可以看出來。他們的編輯記者北大畢業的占了很大的比例。
當然,與八九一代相比,我們這一代北大的學生差異還是比較大的,如果說他們那一代普遍具有民主自由的理想主義激情的話,我們這
一代分化就大得多,實用主義成了普遍的選擇,其實這是很正常的現象,我這樣的人在現在的北大畢業生中屬於另類。重要的是就算平時並
不太關注思想,也並不想為民主自由而奮鬥的北大人他們至少對我們這一類人是理解支持的,可以交流的,跟其它學校的學生相比,這個差
異還是比較大的。至少他們不會認為我們是書呆子,是反動分子,是瘋子。
當大學根本缺乏學術自由和批評的空間的時候,被政府控製得死死的時候,批評大學是沒有用的,當然,我們可以批評他們不起來爭取
自由,但你是批錯了對象,因為目前呆在大學包括北大的大多數人嚴格意義上來講都已經不是知識分子,他們是在目前的優汰劣勝體制下留
下來的渣宰,他們不是沒有勇氣的問題,他們是根本就沒有自由的渴望。對於他們來講,只要不象何新等人那樣充當政策和意識形態的工
具,只要不象當年的周一良,馮友蘭等人那樣曲學阿世,我們對他們也就無可指責了,因為他們選擇學術並非是為了所謂學術理想,而是為
了混碗飯吃,應該質疑的是體制,反思的是為什麼這樣的人能夠占據北大的位置?至少就目前的大多數學者來看,雖然不學無術的混混很
多,但一般都還拒絕做御用文人,做幫凶。
那麼,照我這樣說,大學的現狀就沒有改觀的可能了嗎?是的,大學的問題跟新聞媒體的問題一樣,跟所有的社會問題一樣,如果沒有
政治體制的變化,如果沒有整個社會的民主化轉向,大學的糟糕狀況還會持續下去。那是不是我們就只有忍受黑暗奴役的現狀,無所作為了
呢?不是的,我們至少可以寫文章,報刊雜誌發不了,網上發,我們可以影響周圍的人,哈維爾說,人性的尺度是最終的尺度,我們紮實地
認真地做一些工作,是會有收穫的,也就是說可以影響人心。最後鐵屋子也會打破的,有些東西會整個地崩潰,只是我們不知道這一天會在
什麼時候到來,但肯定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