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生命與仁愛無疆---施韋澤其學其人的儒家精神 |
送交者: 余東海 2020年10月21日19:53:51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敬畏生命與仁愛無疆 ---施韋澤其學其人的儒家精神 一 “東方有聖人,西方有聖人,此心同,此理同”。人不分東西,都具有認證真理的智慧。中西文化和哲學到了高處,都可以相通。人心相通,天理良知相通故。施韋澤敬畏生命倫理學,對生命本質和人性本質就有相當認識,頗多真知灼見,頗為接近儒家。
在儒眼裡,文明的核心是文化,文化的本質是道德,道德的本源是良知。施韋澤強調倫理為文化的本質,與儒家異曲同工。施韋澤認為,實現知識、能力和人的社會化的一切可能的進步的目的,應該是藉此促進精神倫理的發展和個人的內在完善,在敬畏生命中完善生命,這才是文化的根本目的。
“敬畏生命”是施韋澤倫理學的核心和基石,施韋澤認為,人的存在不是孤立的,有賴於其他生命和整個世界的和諧,任何生命都有平等的存在價值。不僅對人類生命,對一切動物生物的生命都應該保持敬畏的態度。
人類同情和愛的範圍的擴大,是道德進步的重要標誌。把敬畏生命的倫理範圍擴展到一切生物,是施韋澤倫理學的重要特徵。他非常自信地說:“把愛的原則擴展到動物,這對倫理學是一種革命”,“一次新的、比我們走出中世紀更加偉大的文藝復興”。
他說:“實際上,倫理與人對所有存在於他的範圍之內的生命的行為有關。只有當人認為所有生命,包括人的生命和一切生物的生命都是神聖的時候,他才是倫理的。”
又說:“體驗到對一切生命負有無限的責任,只有這種普遍的倫理才有思想根據。有關人對人行為的倫理絕不自滿自足,它只是產生於普遍倫理的特殊倫理。”
又說:“我們越是觀察自然,我們就越是清楚地意識到,自然中充滿了生命……每個生命都是一個秘密,我們與自然中的生命密切相關。人不再能僅僅只為自己活着。我們意識到,任何生命都有價值,我們和它不可分割。出於這種認識,產生了我們與宇宙的親和關係。”
又說:“由於敬畏生命的倫理學,我們與宇宙建立了一種精神關係。我們由此而體驗到的內心生活,給予我們創造一種精神的、倫理的文化的意志和能力,這種文化將使我們以一種比過去更高的方式生存和活動於世。由於敬畏生命的倫理學,我們成了另一種人。”
這種理念與儒家仁本思想頗為巧合。儒家認為,人皆可以為堯舜,個個人心有仲尼,即人人皆有良知,人人良知平等,因此每個人都有平等的存在價值。但大而言之,不僅國家,不僅人類,所有生命乃至宇宙萬物都是一個休戚與共的命運共同體,此即“天地萬物一體同仁”的真義。因此,仁愛無疆,不僅要愛人,親親仁民,還要愛物,要有民胞物與、仁及禽獸的情懷。《史記·殷本紀》載:
“湯出,見野張網四面,祝曰:自天下四方皆入吾網。湯曰:嘻,盡之矣!乃去其三面,祝曰:欲左,左。欲右,右。不用命,乃入吾網。諸侯聞之,曰:湯德至矣,及禽獸。”
這就是成湯網開三面、恩及禽獸的故事。注意,儒家對生命,不講敬畏只講尊重。儒家敬天,君子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證悟良知仁性,自然敬天和三畏,自然尊重生命,仁及萬物,大愛無疆。
施韋澤說:“不開化的人的互助範圍是很狹隘的。這種互助局限於他的血緣親屬,即對他來說是一個大家庭的體現的氏族成員。”“但是,當人一開始反思自身以及與他人的關係,他就會意識到,其他人本身就是他的同類和同胞。在一個逐漸發展的過程中,人看到他的責任範圍擴大了,直到把他所有與自己有關係的人都包括在內。”“如果人們擴展了與其他人的互助關係,那麼可以說,倫理的發展實現了它的最初進步。”雲。
這與孟子的“良知良能”說不謀而合。“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天下也。”(《孟子-盡心》)君子貴在推己及人,不斷將這種良知良能充實、擴展和推廣開去,“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施韋澤說:“善是保持生命、促進生命,使可發展的生命實現其最高的價值,惡則是毀滅生命、傷害生命,壓制生命的發展。這是必然的、普遍的、絕對的倫理原則。”
以保持生命、促進生命為善,以毀滅生命、壓制生命為惡。這種善惡標準和道德法則與儒家“同工”。仁者愛人,自愛愛人,自立立人,自利利人。利人利己為善,害人害己為惡。某種意義上說說,五常道三達德中庸誠信諸原則,包括一般情況下明哲保身和特殊情況下殺身成仁捨生取義,都是為了更好地保持和促進人類整體生命的發展。
施韋澤認為,人對其他生命的關懷根本上是對自己的關懷;儒家強調,利他有利己的效果,利己有利他的作用(只要不損人),利己利他一體同仁,都是良知仁性的作用,都有利於人類生命的保持和促進。
施韋澤說:“惟一的關鍵在於,我們努力追求心中的光明。人會感受到他人的這種追求。哪裡的人心中有光明,就會從他那裡發出光來。”這種“追求心中的光明”的努力,就屬於明明德致良知功夫。這種功夫的前提是真知堅信“心中的光明”和“善的本質性”。
敬畏生命倫理的提出,有賴於對人性本質一定程度的把握。施韋澤堪稱“西式性善論”者。他說:“就像白色光線產生於彩色光線一樣,敬畏生命本身也包含着構成倫理的一切:愛、善良、同甘共苦、溫和、寬恕的能力等等。”
他又說:“由於我們不敢如我們的本性一樣表現真誠,因此人與人之間存在着許多冷酷的現象。”反過來,只要依照本性去表現真誠,人與人之間許多冷酷的現象就可以逐步消除了。施韋澤所說的本性,或相當於孟子的“良知良能”。
二 難能的是,施韋澤知行合一,坐言起行,怎麼說就怎麼做,極富道德踐履功夫。
1896年他作出一個人生決定:“30歲以前獻身於傳教、學術和音樂活動。然後,如果我在學術和藝術方面實現了預定的目標,就要作為一個人走直接服務的道路。”1904年,施韋澤知道剛果傳教站缺少醫生的消息,決定到非洲行醫。
歷經9年的學習準備,他獲得了行醫證和醫學博士學位。1913年,施韋澤退出一系列神職機構和辭去大學教職,在非洲加蓬的蘭巴雷內建立了叢林診所,在此服務了半個多世紀,直到1965年逝世。作為一個醫生,他醫治了無數的非洲土著,被稱為“非洲之子”。徐復觀稱之為“西方聖人”,當之無愧。
可貴的是,出身於牧師家庭、在宗教環境中長大並且身為基督徒的施韋澤,能夠突破基督教教義的約束,對於基督教教義,既有繼承又有揚棄。有牧師勸他“在信仰面前必須停止一切思考”,他說:“我們必須思考。我們必須通過思考理解最崇高的思想。這種確信以歡快的熱忱充實着我。”他指出:
“我們必須回答的第一個問題是:宗教在我們這一世紀的精神生活中是否還有力量?我以它的名義和我的名義答道:不!”
他強調理性精神,“反對至今關於耶穌生平的解釋”,以科學的方式分析《聖經》,認為耶穌作為一個歷史人物並沒有超脫當時的思想觀念,其獨特之處是強調了愛的倫理。不是歷史上的耶穌而是耶穌所體現的倫理精神,才能征服世界利益時代。著名神學家巴拉德說:
“施韋澤的著作完全否定了基督教正統。他只保留了對其父親布道的共鳴,即突出宗教的倫理要求。施韋澤難以想象任何有關人格神的觀念。”
施韋澤敬畏生命的兩個基本要素:肯定世界和生命、倫理,肯定世界和生命的本質性真實及倫理的原則性意義,與基督教的神本主義立場也大不同。
三 有必要指出的是,儒家仁學與施韋澤的倫理學雖有相通,仍有高低、精粗、深淺之別。儘管施韋澤對人性和生命本質有一定認識,並不全面圓滿,其學遠遜於仁學的深刻中正。
例如,施韋澤認為,“敬畏生命的倫理否認高級和低級的、富有價值和缺少價值的生命之間的區分。”任何生命都是神聖的,不應對生命的價值序列有所區分。因此他常常陷入一種兩難境遇:為拯救人的生命而犧牲其他生命。
他說:“由於受制於神秘的殘酷的命運,我們大家都處於這樣的境地:為了保持我們自己的生命,必須以犧牲其他生命為代價,即由於傷害、毀滅生命而不斷犯下罪過。”
他舉例:“過去無法治癒的令人痛苦的昏睡病,現在已有了能挽救其患者生命的藥品。但是,每當我用顯微鏡觀察昏睡病的病原體時,我始終在想,為了挽救其他生命,我只得消滅這種生命。”
殊不知,仁固無局限,愛卻有差等。“天地之性人為貴”,人應該“把愛的原則擴展到一切動物”,這裡的主體應該是人,不能將人與其它動物相提並論,人類和動物的生命價值並不平等,沒必要也不可能同等看待。
生命當然都是有價值的,但價值有高低之別,人類高於動物,動物高於植物,故人權高於動物權,對人的愛超過對動植物的愛,都是情理之常。必要時為了人的生存而犧牲動物生命,理所當然,不得不然。施韋澤如果明白這一道理,就沒必要為此責了。
有時候為了人類生命得到更好的防衛、保持和促進,殺戮是必要的,不僅有必要殺戮狂犬蚊子之類惡物,甚至有必要殺人。復父仇,誅一夫,湯武革命,都離不開一定限度的殺戮。威嚴不礙慈悲,殺戮不礙仁義,此之謂也。在惡習深重惡行不斷、豺狼當道暴政猖獗的情況下,不能反對“義刑義殺義戰”,否則,仁就有了殘缺。仁義二德,相輔相成,仁而不義,實為不仁。
戰爭有正義和非正義之別。《孟子·梁惠王下》說:“《書》曰:湯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為後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雲霓也。”《尚書-仲虺之誥》載:
“乃葛伯仇餉,初征自葛。東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曰:奚獨後予?攸徂之民,室家相慶,曰:徯予後,後來其蘇。民之戴商,厥惟舊哉!”
大意是,葛伯把送飯人當仇人,初次征討就從葛伯開始。大王征討東方,西夷埋怨;征討南方,北狄埋怨,都說:怎麼把我們放在後面?所征討地區的人民,家家歡慶,都說:等待我們的大王,您來了我們就新生了!人民擁戴商王,已經很久了!”
類似情況,古今中外都有。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後,面對德日意法西斯國家的侵略擴張,包括中國在內的受侵國家都深切期盼美國早日參戰。但美國開始不願冒險,實行中立,受到各國強烈指責。
施韋澤十分讚賞老子。老子說過:“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 但老子也不是完全反戰的。他接着說:“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悲哀蒞之,戰勝,以喪禮處之。”
正義之戰,就是不得已而用兵,打了勝仗,也不要讚美,而要處之以喪禮,以悲哀的心情追悼戰爭中的死亡者。
施韋澤又舉例說:“我在一些土著人的沙灘上捉住了一隻幼小的魚鷹,為了從這些殘忍的漁夫手中收下它,我出錢把它買了下來。可是這個時候陷入了困惑,是每天讓這隻魚鷹挨餓呢?還是為了使它活下來,每天殺死許多小魚?”
這一困惑更是多餘。魚鷹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自然秩序的規定,生態鏈條的必須,無關乎善惡,順其自然可也。2013-8-21 本文資料來源:陳澤環《阿爾伯特-施韋澤的哲學和倫理思想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發於2014年4月北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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