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本位的法家 |
送交者: 余東海 2020年12月28日21:48:47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君本位的法家
法家講法術勢。申不害重術,慎到重勢,商鞅重法,韓非子則集法家之大成,為法家之正宗。
或說法家將道德法律化,大錯。道德制度化、法律化的是儒家。法家恰恰相反,商鞅和韓非主張“不貴義而貴法”,“不務德而務法”,把法律與道德割裂開來並對立起來,有法無禮,有政無道。如此,法律難免淪為惡法,政治難免淪為暴政,哪有什麼道德可言?
或說法家是法治主義,也不對。法家的政治實質是君主至上兼國家主義,其對法律的重視和執法的嚴肅,是為了更好地維護君國利益,其法術勢都是為君主及其國家服務的工具。法家主張法生於君,包括立法權在內的一切權力都歸君主所有。本質上仍然是人治,“法治”完全成了一種手段,一種以國家為名義的暴力。
《韓非子》有這麼一段話:
問者曰:“申不害、公孫鞅,此二家之言,孰急於國?”應之曰:“是不可程也:人不食,十日則死;大寒之隆,不衣亦死。謂之衣食孰急於人,則是不可一無也,皆養生之具也。今中不害言術,而公孫鞅為法。術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責實,操殺生之柄,課群臣之能者也。此人主之所執也;法者,憲令著於官府,刑罰必於民心,賞存乎慎法,而罰加乎好令者也,此臣之所師也。君無術則弊於上,臣無法則亂於下。此不可一無,皆帝王之具也!”
韓非子說得很明白,法與術都是帝王的工具,可謂有法無禮,有術無道。
法家的理論和實踐有一個不斷發展的過程。前期法家管子頗為重視道德的作用,如管子,在開篇《牧民》中開宗明義,提出了著名的“四維”說:“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可謂頗有儒風---不過管子與儒家終究性質不同。儒家民本位,管子君本位。請看他“利出一孔”的主張:
“利出一孔者,其國無敵;出二孔者,其兵半屈;出三孔者,不可以舉兵;出四孔者,其國必亡。先王知其然,故塞民之羨(多餘的財富),隘(限)其利途,故予之在君,奪之在君,貧之在君,富之在君。故民之戴上如日月,親君若父母。”
君本位思想暴露無遺。
法家有兩種:一種是重道德的法家,“假仁假義”,導出的是霸道政治;一種是反道德的法家,違仁悖義,導出極權暴政。後一種法家才是法家正宗,如商鞅、韓非子、李斯、嬴政、趙高們。注意,霸道與暴政性質截然不同。霸道是“尊王攘夷”,暴政本身就是夷狄,夷狄中的夷狄。
或說法家是法律掛帥、法律本位,也不對。法家是君本位。對於君主來說,法律仍然是工具。君本位。就是時時、事事、處處為君主考慮,一切圍繞着君主利益轉,把君主放在第一位,法術勢都是為君主服務的。李斯說:
“夫賢主者,必能行督責之術者也。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為桎梏’者,無他焉,不能督責,而顧以其身勞於天下之民,若堯、禹然,故謂之桎梏也。夫不能修申、韓之明術,行督責之道,專以天下自適也;而徒務苦形勞神,以身徇百姓,則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貴哉!故明主能行督責之術以獨斷於上,則權不在臣下,然後能滅仁義之塗,絕諫說之辯,犖然行恣睢之心,而莫之敢逆。如此,群臣、百姓救過不給,何變之敢圖!”
當時陳勝吳廣起義,天下大亂,秦二世多次諷刺指責李斯:身居三公之位,如何讓盜賊猖狂如此!《史記》稱“李斯恐懼,重爵祿,不知所出,乃阿二世意,以書對曰”云云。其實“書”中所言,是李斯和“正宗”法家一貫的思想,不純粹是由於恐懼重爵祿而阿諛討好。秦二世高興了,“於是行督責益嚴,稅民深者為明吏,殺人眾者為忠臣,刑者相半於道,而死人日成積於市,秦民益駭懼思亂。”
以法家為指導思想的國家,君主權力最大又最不受限制,其它一切包括國民及其生命都被工具化。法家主張民可用其勇,而不可使其有智,主張以懲罰使人民恐懼,用物質獎勵讓百姓服從於國家的利益(事實上是君主及其統治集團的利益),只有功利,不問是非。
法家強調“壹”。《商君書》中這個字出現的頻率特別高,什麼“聖人治國也,審壹而已矣”,“聖王之治也,歸心於壹而已矣”,“利出一孔者,其國無亂”,“是以明君修政作壹,去無用”,什麼壹山澤,壹言,壹民,壹務,壹賞,壹刑,壹教,壹於農,壹於戰等等等等。同而不和,整齊劃一,一切以君主利益為依歸。
法家是極端的功利主義、實用主義哲學,以非道德、反道德的立場對待衡量一切,對道德價值持完全否定、堅決拒絕的態度,致力於“去道德化”,將道德摒出法律、政治、社會等一切領域,堪稱徹底的“反道德主義”。
當然,法家反道德,反的是正常道德,儒家道德,並非完全不講“道德”。只不過對道德有不同的理解,把“忠君”當做最高道德,也幾乎是唯一的道德。此外,法家對一切倫理道德大加抨擊、詆毀和剿滅。而法家提倡的“政治道德”尊君和“尚公”,恰恰是最不道德的。
儒家也尊君,但有條件、有限度,主張“以道制勢”、“以道事君”,並堅持“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的原則。法家正好相反,是君為重社稷次之民為輕,完全站在君主以及國家的角度和立場考慮問題,一切為君主及其國家利益着想。
法家倡導的“尚公”與儒家追求的“公天下”性質截然不同。“天下為公”指的是政權來源於“選賢舉能”的公選,是權力行使的公開公平公正;法家剝奪民眾基本自由尊嚴和權益,“以天下奉一人”,名為“尚公”,實質上是最大的“尚私”,“尚”君主的一己之私,就像“社會主義公有制”實質上是最惡劣的私有制“權有”制一樣。
法家提倡的“道德”,類似於毛時代特別是文革期間所強調的“道德”,都是把真道德打到和消滅,然後以非道德、反道德的東西冒充道德,與真正的道德南轅北轍。
暴政訴諸於國民的貪婪之欲和恐懼之心,或可收一時之效,成一時之強,但由於不仁不義非禮,沒有根基,肯定是堅而不久的。汪縉說得好:
“強於本者植,強於末者折。強於本者,開無盡之藏,塞無隙之竇,強於末者,盡其藏矣,隙其竇矣,此本末之效也。秦之強,本邪?末邪?刑賞農戰,強之具也,道德仁義,強之本也,剛決刻急,強之末也。強之具藏之深則愈完,暴之急則速敗,剛決刻急,所以暴之也。道德仁義,所以藏之也。古者藏刑賞農戰於道德,道德威,藏刑賞農戰於仁義,仁義張。秦孝公商鞅,知有強之具,不知有藏,以強立強,勢已易竭。始皇李斯更從而暴之,暴之不已而具竭,竭之不已而具敗矣,其卒盡於胡亥趙高也宜也。”(《繩荀》)
“藏刑賞農戰於仁義”,就是以仁義為原則,以之指導刑賞農戰等政治工作。仁義道德為本,刑賞農戰為末。秦朝以末為本,政治“無本”,所以敗亡也。
法家與西方法西斯款曲暗通。蘇珊.桑塔格在《迷人的法西斯主義》中寫道:
“法西斯主義的戲劇表演集中在強權與其傀儡之間的狂歡交易,他們身穿統一的制服,人數呈現出不斷膨脹的勢頭。其編舞術在不斷的變幻與定格的、靜止的、“雄性的”造型之間來回切換。法西斯主義藝術歌頌服從,讚揚盲目,美化死亡。”
歌頌服從讚揚盲目正是法家的思想要素,高崇軍功與美化死亡亦本質無異。
公正地說,法家也有長處。相對而言,在“一人之下”的臣民層面,它比較注重法律的公開性、平等性、統一性和司法的嚴肅性、公正性。商鞅云:
“所謂一刑者,刑無等級,自卿相、將軍以至大夫、庶人有不從王令犯國禁亂上制者,罪死不赦”。韓非子云:“法不阿貴,繩不繞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辭,勇者弗敢爭,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
這在專制特權社會難能可貴,值得學習借鑑。 余東海
註:本文摘自於東海著作《儒家文化實踐史》(2013年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轉發請註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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