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社會與文化，觀察與思考（13）——美國的教育是非常成功的

（這個系列裡有幾篇觀察思考美國教育的文章，貼在這個教育論壇上，應該是對了地方）

這篇文章的主題要說的是：美國的教育是為美國社會服務的，而對於美國社會來說，美國的教育是非常成功的。

諸位看官二目一掃瞄這美國教育非常成功的題目，請不要馬上得意忘形歡呼跳躍拍手叫好，或是雙眉緊鎖立時展開嚴肅批判憤怒聲討：請首先弄清楚教育成功的確切定義，再下結論採取相應的行動為時不晚。在這篇文章里我的主要論點是，美國的教育成功地培養了美國社會所需要的少數各類精英，包括政治、經濟、管理專家和科學家、工程師；同時培養了發達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所需要的大批膚淺無知、熱衷時髦、追隨潮流、易於受操縱的盲目狂熱的消費購買者（笨蛋們，dumb Americans）。

很多人對于衡量一個社會的教育事業的成功與否持有一種絕對固有的標準：一個社會的教育是成功的，則這個社會能培養出大批成群、而且是越來越多的具有國際先進水平的科學家、工程師、作家、文史學科的巨匠，諾貝爾獎和其它眾多著名獎金的獲得者。這種看法當然有它正確的一面，但是實在是相當的天真片面與狹隘：一個社會需要百分之七十、八十的成員都是這樣傑出的科學家、工程師、作家、文史學科的巨將嗎？

一項社會事業的成功與否，就如同一項政府政策的成功與否一樣，是與這一事業或是政策的設計預期達到的社會目標緊密相關的，是與這個社會的實際現狀緊密相關聯的。首先，一項社會事業的目標應該是實際可行的；第二，不能脫離了一個社會的具體情況而談論這項社會事業或是政府政策的成功與否，普適的universal的準則是不存在的。這篇文章的主題要說的是：美國的教育是為美國社會服務的，而對於美國社會來說，美國的教育是非常成功的。我在美國教了十幾年大學，現在還在教，所以對美國的教育說三道四評頭品足還不是沒有資格的。

首先要弄清楚美國是怎樣的一個社會，因此，與之相適應的教育目標應該是什麼。

美國是一個資本主義的市場經濟社會。市場經濟就是有人製造出各種商品來賣，而且有人來買。市場嗎，沒有商品不行，沒有人來買也不行，二者缺一不可。資本主義社會資本家是社會的頭兒，當政掌權。資本家出資僱人造東西拿到市場上來賣，資本家賣東西的目的一定是賺錢，資本家的本性當然是貪得無厭、追求最大利潤、賺無窮多的錢，這就要靠能夠在市場上持續不斷地，賣出越來越多的東西。所以就得不斷琢磨新招兒降低生產成本，利用不斷創新的科學技術，連續推出極具吸引力能夠煽動挑起情緒、蠱惑衝擊人心的新式產品和新型享受方式；而且更重要的是，同時想方設法地培養造就出大批大批的具有越來越強烈享受意識、購買意識的消費者。與此相適應，美國教育的目標就是一方面培養少數有科研能力、有本事、能構想設計製造新產品的科學家工程師；另一方面將絕大多數公民培養成頭腦簡單、天真激動、容易上鈎受騙的盲目狂熱的購買消費者；當然，還得培養成批的官僚政客、經理CEO、律師、買賣人，使得國家機器的社會功能得以潤滑運轉。

但是，這樣將公民們分為三六九等的教育目標可是不能堂堂正正地寫在書面上的，這是當你透過眼花繚亂千奇百怪的現狀看清了美國社會的本質，當你讀懂了美國社會這本大書之後，能夠得出的唯一合理結論。我相信，這也是精明的美國右翼精英們心照不宣的。天真的人們看不到這一點。美國的寫在紙面上、教育官僚掛在口頭上的教育目標那是絕對冠冕堂皇的：人人是絕對平等的，人人都可以成為愛因斯坦，成為華盛頓、林肯。美國是全世界數第一的最虛偽的社會，虛偽已經滲入人們的血液和骨髓，成為自然與本能：絕大多數美國公民真誠地認為自己為了自己的個人利益，或是自己的政府為了美國的國家利益，說一套而做另一套是理所當然、合理應該的；能夠巧妙圓滑地說一套而做另一套，則是一種非常值得讚許、羨慕的能力，這是一個人夠成功地賺大錢、掌大權的必要條件。關於美國社會的虛偽性我要另做文章討論。

美國的教育成功地培養了美國社會需要的各界精英。

美國有幾所世界一流的大學，而且各所州立大學大都有幾個很具特色的、美國國內一流或是世界一流的系或是專業，當然，能進入這些一流大學一流專業的美國人是很少數的。這些學校這些專業確實造就了美國各界的精英，這裡當然包括科學技術界的領頭人物，著名科學家、工程師們。當人們談論美國的教育的時候，總是習慣性地把眼光集中在這裡。

為了發展提高中國的教育，到美國來學習取經的中國人可是不少，國內出版了太多的宣傳介紹美國教育方式的書籍和數不清的讚美羨慕的文章。美國的教育方式是着眼於培養精英的，這正是招致國內教育界人士和渴望子女成龍成鳳的家長們關注讚揚的原因。使不少中國學生、家長、教育界人士讚美感嘆不已的是，美國學校不強行要求學生們死記硬背做作業，而是鼓勵學生們獨立思考和獨立動手，這使得少數有能力、有學習願望的學生如魚得水、如猴上樹、得意而忘形；但是家長和教育界人士們沒有看到，或是不願意看到：在這少數得意者成功者的背後，卻是陪綁的大批幾乎什麼也沒有學到的笨蛋們。

我在做研究生的時候作為助教就開始給美國大學的本科生上課了，令我吃驚感嘆不已的是：美國大學生的基礎知識和基本技能的訓練怎麼竟然是這麼差勁，比當年我們這群工農兵學員還要差着一大截：居然有不少大學生連小學的分數加減法都犯糊塗。好在我是工農兵學員出身,有過缺乏基礎、沙灘上建大樓、被揪着脖子揠苗助長、拔高培養的親身經歷，很能理解中學基礎沒打好就來上大學的艱難困苦。但是我不能理解的是：美國可是沒有過文化大革命的停課鬧革命啊，學生們是按部就班上完小學上中學，中學畢業進大學的。對美國學生這笨蛋勁兒我找不着藉口、不好解釋（在此我虛心敬請了解美國、無限熱愛美國的“一夜美國人”們給予解釋）。

我來到美國南方全職教書後更是接觸了大批的笨蛋學生（占學生總數的百分之七十以上），學生們都是挺好、很善良的哥們兒，但就不是進課堂學習的材料，他們是一見課本腦袋就大、頭就疼。學生們從上課的第一分鐘起就開始盼望着下課，遲到十分鐘半節課是常事，沒理由找理由的曠課是家常便飯，尤其是星期五的課，三分之一或是半個班的學生提前過周末不見了。我十分不解地問我的學生們：你拿着錢去買東西，總希望用最少的錢買最多最好的東西，我就弄不明白你們交了這麼一大把學費，怎麼就不希望多學點東西，反而是盼望這課上得越短越好呢？全班學生兩眼望着我可愛地傻笑着，沒有人回答。在數理統計課上，我問學生們：誰知道美國的人口是多少？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學生搖頭。更不要問世界的人口是多少，或是美國的面積是多大了。最糟糕的是，學生們根本不在意，根本也不想知道。他們明白地說了：這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呢？

教書這是兩個方面的事：一方教一方學。一個巴掌拍不響，這是誰都知道的常識，但我們卻是在這兒練魔術耍雜技，楞是要一個巴掌也得拍出聲兒來。於是不由得我不使勁地琢磨：這科學教育極為發達、現代文明世界領頭兒國家的公民們是怎麼了？認真觀察加上冷靜思索與頑固不停地假設論證、推翻再修改假設重新論證，如此反覆了不少年頭後，獲得了一些心得體會。下面將公布我琢磨研究的成果，與大家共同分享討論。

美國學生們的笨勁兒由兩方面構成：一是缺乏應有的小學與中學的基礎知識和基本技能的訓練（我調查統計過：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學生，在小學和中學從來沒有或是基本沒有做過作業）；二是普遍沒有學習知識的興趣，於是當然不可能有一個好的學習習慣了。這第二點是尤其要命的，沒有知識我可以教你，哪怕一遍又一遍地教呢，我可是有着孔老夫子誨人不倦的光榮傳統的，但是你要是根本不想學，那我可是一點兒轍都沒有了。

美國學生們的學習成績是世界出名的，為此美國教育界的頭兒們也很不好意思，他們不斷地跺腳捶胸發誓要改變現狀：弄來大批的教育經費（美國到底是有錢），蓋新校舍，增添新的現代化的教學儀器設備，計算機互聯網進教室，實行電子教學，雇用大批新教師，將教學班分得越來越小，不斷組織教師進行各種教法技能的訓練，不斷重新修改編寫各類教材課本，......，使盡渾身的招數。結果怎麼樣？很是不怎麼樣：美國學生是越來越笨了。

美國學生的笨勁，體現在美國老百姓的素質上。與美國普通老百姓一塊兒工作生活混過幾年的中國人對美國人的素質都是深有體會的。就像任何社會的老百姓都有他們很好的方面一樣，美國的老百姓也有他們很優秀的地方，但這不是這篇文章要討論的。美國可是一個先進的現代文明社會，而且領導着世界文明的潮流，於是正在向着現代文明社會進軍的中國老百姓們願以美國公民們為榜樣，期望看到的是，美國公民們具有着中國公民們還不曾具有的令人仰慕的崇高優秀素質，但現實展現的卻是美國人的驚人的淺薄、無知，而且極其自以為是、美國天下第一、根本無心無意學習了解他人的態度。一個小例子：我接觸了解的美國人中最多有百分之一能理解中國的計劃生育政策。我多次與我們學校里的教職員工學生們討論（實際是爭論）中國的計劃生育政策，不論你如何磨破嘴皮子變着花樣地解釋中國的人口密度是如何的大，國情是如何的不同，或者進一步具體地說：中國的人口是美國人口的五倍多，但是中國領土的可居住面積卻不足美國領土可居住面積的三分之一，根據中國的具體國情怎麼可以不控制人口呢？可是這些美國兄弟姐妹們仍然可愛地眨着眼睛頑固地搖着頭：不管怎麼着中國政府也不能侵犯人權，限制一個家庭能生幾個孩子啊！

於是，大家驚呼：美國的普通教育怎麼竟然是這樣的糟糕！

其實冷靜一想，這淺薄無知自以為是卻正是做一個上等優秀消費公民的必要條件。做一個優秀的消費者一定是要以自我為中心的，要一心一意嚮往着自己如何享受舒適美好充滿激情的生活，這頭腦要簡單易於被商家引誘蠱惑：有用的東西當然要買，沒有用的東西也要買，商家煽情廣告推銷的任何新型、新款、現代、超現代商品那就更是一定買了。有錢要買，沒錢借錢更要買（美國人早就進入習慣了賒賬消費的新的生活方式）。買就是高興，買就是滿足，買就是享受，買就是生活，買就是一切。

試想，一個思想深刻知識面廣的人會是一個見什麼就想買什麼的盲目消費者嗎？如果一個社會的大多數人都是思想深刻理智冷靜的思維者，對商家的狂熱鼓動激情誘惑不但無動於衷，而且還要反問為什麼，對商店裡琳琅滿目的現代化商品視而不見，他們絕對不買自己生活不需要的亂七八糟，這個社會的市場經濟將如何能夠得以維持發展呢？你能夠想象美國的大多數人民都是如此理智冷靜、顧全大局、有獨立思考能力嗎？如果美國的大多數人民都是如此理智聰明的話，美國可就不是美國了，小布什也競選不上總統了。

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發達興旺靠的就是這樣大批大批的頭腦簡單盲目狂熱的購買消費者們。美國社會是一個發達興旺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社會，美國經濟的發展強大靠的就是這占人口大多數的淺薄盲目樂觀狂熱的購買消費者們。所以你還能說美國的教育是不成功的嗎？（可以對比於近年來日本經濟的長期蕭條：日本缺少大批這樣的笨蛋）

至於更深一層問一下為什麼在美國這樣的發達文明社會有這麼大批的笨蛋，而且趨勢是越來越苯，這是非常有意思的問題，咱們下一篇文章再討論，得且聽下回分解了。因為這篇已經不短了，而太長的文章沒有什麼人愛看，太厚的書沒有人愛買——誰說我不懂市場經濟呢？

2004-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