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快樂的人-第4章 |
送交者: 亦宛然 2021年06月25日10:41:07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第四章 空性
空性是萬物產生的基礎。 ——第十二世泰錫度仁波切,《喚醒沉睡的佛》
單純地安住時所體驗到的開闊感,在佛教名相中稱為“空性”(emptiness)(一切現象(萬法)原本無法描述的根源,所有的一切都能從中生起。),但“空性”或許是佛教哲學中最易被世人誤解的名相之一。這個名相對佛教徒來說已經很難理解了,對西方讀者而言更是難上加難。因為早期有許多梵文與藏文的英文翻譯,都將空性譯為“空無”(void)、“無物”(nothingness),誤將“空性”和“什麼都沒有”兩者畫上等號。事實上,這與佛陀試圖闡述的真理有着天壤之別。 佛陀確實教導我們,自心本性就是空性,事實上,空性也是所有現象的本質。但佛陀的意思並不是指一切現象的本性像真空一樣完全空無。他所說的“空性”,在藏文里由兩個字所組成:“東巴-尼”(tongpa-nyi)。“東巴”(tongpa)的意思是“空”,它所代表的意義是某種超出感官能力所能感知,及概念性思考所能理解的狀態。在佛教名相中,這往往稱為“不可思議”“無法言喻”“不可說”等,但也可直接翻譯為“難以想象的”(inconceivable)或“無以名狀的”(unnamble)。而“尼”(nyi)這個字,在藏文日常會話中並沒有任何特別意義,但如果將這個字放在另一個字之後,當作“後加字”時,它表達的是一種“可能性”,也就是任何事物都可能生起,任何事都可能發生的意思。因此,當佛教徒說到空性時,意思並不是“什麼都沒有”,而是指一種能讓任何事物顯現、改變或消失的無限可能性。 在此我們可採用一個現代物理學家觀察原子內部運作時,所看到的奇異又精彩的現象作為類比。根據我的了解,一般物理學家認為所有亞原子現象的產生,起源於所謂的“真空狀態”,這是亞原子宇宙中能量最低的狀態。在真空狀態下,粒子不斷地顯現和消失。因此,儘管看起來似乎是空的,但這個真空狀態卻是非常活躍的,充滿產生一切現象的潛能。就這點而言,真空狀態和“心的空性特質”相當類似。如同真空雖然被認為是“空的”,卻是各種粒子顯現的根源一般,心在實質上也是“空的”,缺乏真實可陳述的特質。然而這無法界定、不全然可知的狀態,卻是一切念頭、情緒和感官知覺不斷生起的基礎。 由於自心的本質是空性,因此你具備了體驗無限可能的念頭、情緒和感官知覺的能力,連對空性的誤解也是從空性中生起的現象! 有一個簡單的例子,也許能幫助你從體驗的層次進一步了解空性。 幾年前有個學生來見我,請我為他講授空性。我給了他一些基本的解說,而他看起來蠻高興的,事實上應該說他興奮極了。 “真是太酷了!”我們談話終了時,他這樣說道。 在我的經驗中,空性不是只靠一堂課就能輕易了解的,所以我指示他接下來幾天都要針對今日所學去做禪修。 幾天之後,這個學生突然出現在我房門外,臉上帶着驚恐的表情:面色蒼白、佝僂着背,而且不斷顫抖,他步步為營地走進房裡,仿佛在猜測前面是否有流沙一樣。當他終於走到我的座位前面時,他對我說道:“仁波切,你吩咐我做空性的禪修,但昨天晚上我突然想到,如果一切都是空性,那麼這整棟房子也是空性的,地板也是空性的,底下的地面也是空性的,這樣的話,我們豈不是會穿過地板掉下去,然後穿透到地底下去嗎?” 我等他說完後,問他:“誰會掉下去?” 他想了一下這個問題,然後表情完全變了。“哦,”他叫了出來,“我懂了!如果這棟房子是空性的,而人也是空性的,那麼,根本就沒有人會掉下去,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穿透過去。” 他嘆了長長一口氣,身體放鬆了,臉色也紅潤了起來。於是,我讓他以今天的新體會再回去做空性禪修。 兩三天之後,他再度不期而然地出現在我房門外,又是臉色蒼白、全身發抖地走進房裡。明顯就可以看出,他正在盡力憋氣,一副很怕把氣呼出來的樣子。 他在我面前坐下,說道:“仁波切,我依照您所指示的去做空性禪修,也了解這棟房子是空性的,底下的地基是空性的,我也是空性的。但是,當我愈來愈深入這個禪修,不再看到或感到任何事時,我真的很害怕。倘若我只是空性的,那麼我不是就要死了嗎?這就是為什麼我今天早上跑來見您的原因。假使我只是空性的,那基本上我什麼也不是,那麼,無論如何也無法讓我不消融於空無之中!” 確定他說完之後,我問道:“是誰會消融?” 我等了一會兒,讓他有時間消化這個問題,然後進一步說道:“你誤以為空性是空無了。幾乎所有的人一開始都會犯這種錯誤,試圖以一種觀念或概念性的角度去理解空性,我自己也曾經犯過同六的錯誤。但是,從概念的角度是絕對不可能了解空性的,只有透過直接的體驗才能真正認證空性。我並不是要你相信我說的話,我只是要告訴你,下幾次再正式禪修時要問問自己:‘如果萬法的本質是空性,那麼誰會消融?什麼會消融?誰誕生了?什麼生起了?誰會死去?什麼會死去?’這樣試試看,你得到的答案可能會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深深嘆了一口氣之後,他同意再試試看。 幾天之後,他回到我的房間,臉上掛着平靜的微笑,告訴我說:“我想,我現在開始懂得什麼是空性了。” “我遵照您的指示,針對這個主題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禪修之後,終於領悟到空性其實並不是空無,因為必須先有‘有’,才會有所謂的‘無’。空性其實就是一切,是所有我們想象得到的各種可能的‘存在’與‘不存在’同時顯現而出。所以,假使我們的真實本性是空性,那麼,沒有任何人可以說是真的死去或真的誕生了。因為每一刻在我們身上都同時具備‘可以是如此’或‘可以不是如此’的可能性。” “非常好,”我告訴他,“現在,你把剛剛所說的一切都忘掉,因為如果你試圖一字不漏地記着,那麼你就會把所學到的一切變成一種概念。這樣的話,我們就得重新再來一遍了。”
勝義諦與世俗諦
沒有世俗諦(相對真理)作為基礎,就不可能講授勝義諦(絕對真理)…… ——龍樹菩薩,《中觀論頌》
我們大部分人都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思考和禪修才能了解空性。我在講授這個主題時,通常最先被問及的問題之一就是:“嗯,如果實相的基礎是空性,那麼萬物到底是從哪裡來的?”這是個很好的問題,事實上,這個問題非常深奧。不過,空性和經驗之間的關係並沒有那麼簡單,或者應該說,就是那麼簡單。但就是因為那麼簡單,所以很容易錯失。事實上,由於空性的無限潛能才使得所有現象,包含念頭、情緒、感官知覺,甚至物質等一切,因而能從空性中顯現、移動、改變,最終消失。 量子力學是現代物理學的一支,研究物質的原子與亞原子層次,但這並不是我的專長。所以,我們先把量子力學放在一邊。我發現說明空性最好的方式,是回到佛陀時代所了解的“虛空”比喻:虛空是一種無垠的開闊感,它本身並不是一種“東西”(thing),而是一種無邊無際、不具特性的背景。銀河系、星球、動物、人類、河流、樹木等都在這背景上,透過這背景而顯現和移動。若沒有虛空,這些事物就無法彼此有別或一一顯現;若沒有虛空,就不會有空間容納萬物,也不會有讓萬物被看見的背景。只有在虛空的背景之中,天體和星球等才能夠誕生、移動和消失。我們之所以能夠站立、坐下、進出房間,也是由於我們周圍的空間之故。我們的身中也充滿了空間:外部的孔竅,讓我們能夠呼吸、吞咽、說話等,還有內在器官中的空間,如肺部的空間會隨着呼吸而張開或閉合。 空性和現象之間也有着類似關係。倘若沒有空性,就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顯現;倘若沒有現象,我們則無法體驗萬物之源的空性背景。因此就某方面而言,我們得說空性和現象之間有某種關聯,但兩者也有很重要的差異點。空性,或說無限的可能性是實相的絕對本質;由空性所顯現的一切,無論是星球、銀河系、人、桌子、檯燈、時鐘,甚或我們對時間和空間所體會的一切境,都是這無限可能性的相對顯相,都是無限時空中暫時的顯現。 我也想借這個機會指出絕對真理(absolute reality,勝義諦)(也作“勝義諦”,能使任何事物生起的無限潛能,)與相對真理(relative reality,世俗諦)(念頭、情緒和感受每一瞬間不斷改變的經驗。)之間另一個非常重要的區別。根據佛教的理解,以及現代西方科學某些學派的看法,只有永不改變、不會被時間或環境所影響,或不能分解為更小的,或跟他物毫無連接關係的,才能稱之為絕對真實。以此定義為基礎,我所學到的是:空性——這不可計量且難以言喻的潛質、一切現象的背景,既不是被創造出來的,也不受因緣條件影響——是絕對真理。不過,由於本然心是空性的,是全然開闊且不受任何可被命名或可定義的特性所限制,因此,任何人對現象的看法或說法,或者我個人對現象的看法或說法,都不能說是對其真實本性的真正定義。 換句話說,絕對真理是無法以言語、圖像,甚至數學公式符號表達的。我聽說有些宗教同樣也認為這些方式無法表達“絕對”的本質,因此他們也不願以名號或圖像來形容。至少佛教也贊同這一點:我們只能透過體驗來領悟絕對的境界。 然而,完全否認在我們居住的世界裡,萬事萬物會在時空中有所顯現、改變和消失,也是非常荒謬可笑的一件事。人們來來去去,桌子會損毀,有人喝掉杯子中的水之後,水就會不見了。經驗不斷在改變的這個層次,就是佛教名相中所稱的“世俗諦”,也就是“相對真理”。而所謂的“相對”,是指相對於不變且難以言喻的絕對真理。 所以,雖然假裝沒有體驗到桌子、水、念頭和星球等事物是非常愚蠢的,但與此同時,我們也不能說這些事物原本就以一種完整、獨立、自足的方式存在。根據定義,原本就存在的任何事物必定是恆常不變的,無法被分解成更小的部分,或不受因緣變遷的影響。 這樣敘述絕對真理和相對真理之間的關係,雖然非常理智,卻無法提供我們了這種關系所需要的直覺性領會,或以現代語言來說,一種“本能式”(gutlevel)的領悟。當弟子一再請求佛陀解釋絕對與相對真理之間的關係時,他時常以夢境為例,指出日常生活中清醒時的體驗,就如同夢境中的體驗一樣。佛陀列舉的夢境自然跟當時弟子日常生活中的事物有關,比如說牛羊、穀物、茅草屋頂和泥牆等。 這些例子對21世紀的現代人來說,卻不一定具有同樣的作用。因此,教學時,我通常都會舉對方較為熟悉的例子。譬如說,假設你是喜愛汽車的哈車族,如果你夢到有人送你一輛新車,你一毛錢也不用付,那麼你鐵定會感到興奮極了。看到這輛“夢中車”,“夢中的你”心裡一定很歡喜,你會很高興地開車去兜風,很開心地跟親朋好友大大炫耀一番。 然而,假設夢中的你開着車兜風時,突然間,另一輛車撞上了你,車頭全毀,你的腿也斷了。這時,夢中的你的心情肯定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馬上從快樂的天堂掉到絕望的地獄。你的車毀了,你又沒有保“夢中險”,斷腿又讓你痛得哭爹叫娘的。這時,夢中的你可能就開始哭了。夢醒時,枕頭上竟然還濕了一大片呢! 現在我要問你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並不難。 夢中的車是真的嗎? 答案是否定的。既沒有工程師設計了輛車,也沒有工廠製造這輛車。車子既不是由真正的零件所組成,也沒有任何分子或原子組成車子的不同零件。然而在夢境中,你所體驗到的這輛車卻非常真實。事實上,你將夢境中的一切都視為真實,而且也以非常真實的念頭和情緒回應了這些體驗。但是,無論你的夢境體驗看起來有多麼真實,我們還是不能說這些體驗是原本就存在的,你說是嗎?當你醒來時,夢境就消失了,你在夢中所感知的一切也融入了空性——萬物生起的無限可能性之中。 同理,佛陀教導我們,任何一種體驗都是從空性的無限可能性中生起的顯相。佛陀言教中,最廣為人知的《心經》中說到: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 我們也可用現代人的語言這樣說道: 夢中車是原本不真實的車,原本不真實的車即是夢中車。 夢中車無別於原本不真實的車,而原本不真實的車也無別於夢中車。 當然,可能也會有人爭辯,日常清醒時所體驗的一切跟夢境中所體驗的一切,在邏輯上怎麼能拿來相互比較?畢竟夢醒之後,腿並沒有真的斷了,也沒有一輛撞毀的車停在車道上啊!此外,倘若真實生活中的你真的發生了車禍,現在你可能已經躺在醫院裡,還得面對一筆可觀的修車費呢! 然而,無論是夢境或清醒時刻,你體驗的基礎都是相同的,即念頭、感受和感官知覺等,都是隨着因緣條件的變化而不斷變化。如果你能將這樣的對照謹記在心,那麼,清醒時刻所經歷的一切就會開始失去對你的影響力。念頭就是念頭,情緒就是情緒,感官知覺就是感官知覺;這一切在清醒的日常生活中輕易且快速地來來去去,正如同在夢境中一般。 你所經歷的一切隨着因緣條件的改變而改變,即使只有一個條件改變了,你的體驗形式也會隨之改變。如果沒有做夢者,就不會有夢境;如果沒有做夢者的心,就不會有夢境;如果做夢者沒在睡覺,也不可能會有夢境。當這些因緣條件聚合時,夢境才會產生。
空性的禪修練習
心的本質是空性的,雖然是空性,但萬物卻不斷從中生起。 ——第三世嘉華噶瑪巴,《噶瑪巴道歌集:了義大手印祈願文》
對空性具有智性的理解是一回事,直接體驗又是另一回事。所以我們現在再來試試另一個練習,這個練習跟前幾章所說的練習稍微有點不同。這次,你要非常仔細地看着自己的念頭、情緒與感官知覺,看着它們從空性中生起,顯現片刻,然後又消融於空性之中。如果沒有念頭、情緒或感官知覺,就蓄意編造一些,一個緊接着一個,愈多愈好,愈快愈好。這個練習的重點在於,儘量去觀察不同形式的體驗,愈多愈好。假如不去覺察這些體驗,一不注意,它們就溜走了。所有的念頭、情緒或感官知覺都要觀察到,一個都不要漏掉。 一開始,以挺直且放鬆的姿勢坐好,自然地呼吸。安頓好之後,就開始清晰地觀察你的念頭、情緒和感官知覺。記住,假如什麼念頭都沒有,你就開始在心中胡亂製造一番。無論你感知到什麼——痛苦、壓力、聲音等,都要清晰地看着它們,甚至連“這是好的念頭”“這是不好的念頭”“我喜歡這個練習”“我討厭這個練習”等想法,也都可以是觀察的對境,連簡單感到哪裡發癢也可以拿來好好觀察一番。為了達到最好的效果,這個過程至少要持續一分鍾。 准備好了嗎?預備——開始! 看着心的變動…… 看着心的變動…… 看着心的變動…… 好,停。 這個練習的重點是單純地看着從你覺知中經過的一切,看着它們從空性中生起、剎那顯現,然後消融於空性之中。這些變動就好像大海中不斷起伏的波浪,別想阻擋你的念頭、情緒等,也別追逐它們。如果你追逐它們,如果你讓它們牽着你的鼻子走,你就會受到它們的制約,無法當下開放、即興回應。反之,如果你試圖阻擋你的念頭,那麼你的心可能就會變得很狹小、很緊繃。 這是重中之重,因為許多人都誤以為禪修就是要刻意停止念頭和情緒的自然變動。你也許可以暫時阻擋這變動,甚至因此而達到短暫的平靜,但這種平靜只不過是殭屍般的平靜罷了。這種毫無念頭和情緒的狀態,完全不具識別能力而且也不是清明的。 如果你能練習讓自己的心如實呈現,那麼你的心終究會自己安頓下來,你會開始有一種寬廣的感覺,你清晰、無偏地體驗事物的能力也會逐漸增強。一旦能夠以覺性看着這些念頭和情緒的來去,你就會開始認出它們全都是相對的現象。它們之所以能夠被界定,完全是由於它們和其他經驗之間的關係。能夠辨識快樂的念頭是因為它和痛苦的念頭不同。這就好像某人個子很“高”,是和個子比他矮的人比的結果。事實上,這人本身既不高,也不矮。同理,除非是跟其他念頭相比較,否則念頭和感覺本身並不能被定義為正面或負面。如果沒有這樣的比較,念頭、情緒或感知就只是念頭、情緒和感知罷了,它們本身並沒有任何天生固有的特質或特性。除非透過比較,我們無法對它們下任何定義。
從物理學的角度看經驗
物質實體並非存在於空間之中,而是空間性的延展。依此,“虛空”的概念便失去了它的意義。 ——阿爾伯特?愛因斯坦,《相對論》
與現代科學家的對談中,我驚異地發現,量子力學原理跟佛教徒對空性與顯相關係的理解,有着許多相似之處。但由於所使用的語彙不同,經過好長一段時間之後,我才發現其實我們的觀點是一致的:現象,通過無數相關事件的因緣和合,一瞬間、一瞬間地展現。 為了充分領會這些相似處的意義,我發現了解古典物理學原理是非常重要的,因為這是量子力學發展的基礎。“古典物理學”是一個通稱,泛指基於17世紀奇才牛頓(Isaac Newton)及追隨他腳步的科學家們,根據實驗觀測所建立的一系列理論。古典物理學從宏觀的角度,闡述自然界的基本物理現象和運作法則。根據古典物理學的看法,宇宙是一個運作有序的巨大機器。根據這種機械理論模式,如果我們知道宇宙中每一個粒子的位置和速度(velocity,指粒子的速度和移動的方向),也知道它們之間在某個特定時間點的作用強度,我們就可能預測宇宙中每一個粒子在未來任何時間點的位置和速度。同理,我們也可以根據對宇宙目前狀態的完整描述,得知宇宙過去的全部歷史。宇宙的歷史可說是個別粒子依據絕對及可知因果定律所連接而形成的歷史巨網。 然而古典物理學的定律和理論,主要是基於對宏觀體系的觀測,諸如行星和恆星的移動,以及地球上物體之間的互動。但是,19世紀和20世紀的科技發展和進步,讓科學家能研究愈來愈微細的現象行為。他們的實驗開始顯示,微觀體系(如原子、分子、核子等)的物理現象,並不像古典物理所描述的宏觀體系那麼有規則、那麼可預測。這些實驗形成量子力學的基礎,也成為現代物理學的基本架構。 這些實驗有一些令人意外的發現,例如我們平常所認定的“物質”,可能不像我們過去相信的,是實體而且可以明確定義的。亞原子層次的觀測顯示,“物質”的行為相當奇特,有時展現粒子的特性,有時卻展現波的特性。據我所了解,我們其實無法同時準確測知粒子和波的位置和速度。所以,根據粒子的位置和速度描述宇宙狀態的傳統觀念於是瓦解。 如同量子力學是由古典物理學定律逐漸發展出來,佛陀針對經驗本質的描述也是漸進的,是根據聽聞法教者理解程度的進展,逐步加深他所提出的見解。歷史上,佛陀所闡述的法教被分為三個系列或三個階段,也就是所謂的“三轉法輪”。“法”(Dharma)(梵文,即真諦,或一切事物原本的真實面。),在梵文中稱為“達摩”(dharma),在這里的意思是“真諦”(truth),也可以說是“事物的本質”。佛陀首次開講的地方是鹿野苑的一處空地。鹿野苑位於瓦拉納西附近,屬於現今印度的貝拿勒斯轄區。初轉法輪的法教以可觀察的實質經驗為基礎,闡述了實相的相對本質。這些法教總結為眾所周知的“四聖諦”(Four Noble Truths)佛陀證悟後,在鹿野苑初次的教導,後以“四聖諦”名之,佛陀四聖諦的教導亦廣知為三轉法輪中的初轉法輪。),不過,更貼切的說法應該是“洞悉事物本性的四種清淨見解”(Four Pure Insight into the Way Things are)。簡單地說,這四種見解是: 一、凡夫的生命受制於痛苦(苦); 二、痛苦起源於苦因(集); 三、苦因可以息滅(滅); 四、有簡單的修行之道可幫助我們息滅苦因(道)。
二轉法輪和三轉法輪(佛陀在不同時期、不同地點,針對經驗之本質所教導的三套教法。)時,佛陀開始講述絕對真理的特性。二轉法輪的教示是在位於印度東部比哈爾省(Bihar)靈鷲山所講述的,主題是空性的本質、慈心(lovingkindness)(佛教名相,指的是希望其他有情眾生,甚至是那些我們不喜歡的眾生,都可以體驗自己也渴望感受到的喜悅和自由。)、悲心(compassion)(藏文,心全然直接延伸擴展的狀態。)(和菩提心(bodhicitta,梵文,也稱為“覺醒之心”)。三轉法輪時,佛陀則說明佛性的基本特質,講述地點分布在印度各處。 三次轉法輪的教導各有特色,除了對心的本質、宇宙,以及心如何感知經驗有不同的解釋之外,也用于澄清當時佛陀追隨者們的疑惑。佛陀涅槃之後,他的追隨者對如何詮釋他所宣說的法教,時或具有不同的意見,其中有些人可能並沒有聽聞佛陀前後三次轉法輪的全部教導。所以他們之間意見不一致,其實也是很自然的,因為佛陀一再強調,只靠知識性理解是不可能領會這些言教的根本要義,唯有透過直接體驗才能真正有所了悟。 那些只聽過初轉教導的人後來發展成兩個學派:“說一切有部”(Vaibhasika,或簡稱“有部”或“分別部”)(梵文,即“有部”,佛教哲學早期的一個學派。)和“經部”(Sautantrika)(梵文,佛教哲學早期的一個學派。)。根據他們的見解,極微小的粒子(finitesimally small particles)被視為絕對“真實”,也就是說,極微小的粒子本身是完整的,無法分解為更小的部分。這樣的極微小粒子在藏文中稱為“度趁”(dultren)或“度趁恰美”(dultrenchamay),可大致譯為“微小至極的粒子”或“不可再分割的粒子”,在漢傳佛教名相中稱為“微塵”或“無方分極微塵”。這些基本粒子被視為一切現象的基本組成元素,不可能消融或消失,只會轉變為不同形式。例如:當木塊燃燒時,木頭“不可再分割的粒子”並沒有消失,只是轉變為煙或火焰,這跟“能量不滅定律”(law of conservation of energy)並無不同。能量不滅定律也稱為“能量守恆定律”,是物理學的一項基本法則,意指能量既沒有被創造,也不會被消滅,只會被轉化為不同形式,例如汽油的化學能量可被轉化為啟動汽車的機械能量。 此刻的你可能滿頭霧水,弄不清楚現代物理學的發展跟達到個人喜樂到底有什麼關係。但是,如果你耐着性子繼續聽我說下去,這之間的關係就會愈來愈清楚。 佛陀後期的教法說明“極微小的粒子”或“不可再分割的粒子”可以被轉化的事實時表示,所謂的極微粒子,其實也只是一種無常或暫時的現象,因此不能被視為根本或絕對“真實的”。2500年之後,愛因斯坦以他最著名的方程式“E=mc2”證明了這一點。這簡潔的方程式說明粒子就像是一個能量小包包。 舉個日常生活的實例:水在寒冷的環境下,會變成冰;在常溫下,則是液體;加熱之後,會變成為蒸汽。在研究室的實驗中,水分子可被分解為氫原子和氧原子,但是當我們深入檢驗這些原子時,它們又是由更小的亞原子所組成。 有部和經部的見解跟古典物理學說之間,存在着一種很有趣的相似之處。根據古典物理學(為了使這些觀念更易了解,我可能過分簡化了這個例子),物質基本元素和宏觀物體,例如行星、恆星及人體,都可用位置和速度等可精確測量的特質來描述。此外,透過和地心引力及電場等作用力之間的完美協調互動,它們在時間和空間中的運動是可以預測的。古典物理學在預測宏觀現象的行為方面,例如星球的運行等,仍然是非常有用的。 不過,19世紀的科技發展提供了許多新工具,讓物理學家能夠觀察物質現象的微觀細節。20世紀初期,英國物理學家湯姆森(Thomson)進行了一連串的實驗,發現原子並不是一個固定本體,而是由一些更小的粒子所構成,例如帶電的粒子——電子(electron)(帶電的亞原子粒子。)。另一物理學家拉塞福(Ernest Rutherford)以湯姆森的實驗為基礎,提出了原子模型(model of the atom)。學過高中化學或物理的人應該都很熟悉,在這個類似微型太陽系的原子模型中,電子繞着中心的原子核運動。 拉塞福的“太陽系”原子模型學說的問題是,它不能解釋原子加熱或以其他方式獲得能量後,為什麼必定會發射出某種特定能量的光。不同的原子有不同的能階組,稱為“原子光譜”(atom spectrum)(一組能量的階層,每種原子的光譜都不盡相同。)。1914年,尼爾?玻爾(Neils Bohr)發現,將原子內部的電子當作一種波時,就能準確說明原子光譜的現象。這是量子力學早期的一大成就,迫使科學界開始重視粒子也具有波動性質的這個奇異新理論。 大約與此同時,阿爾伯特?愛因斯坦也指出,我們不一定要把光當成波,我們可以把光當作粒子,也就是他所稱的“光子”(photons)。愛因斯坦所引證的實驗現象是,當超過某種頻率的光束照射到金屬板上時,金屬板中的電子會吸收光的能量而脫離金屬表面產生電流(這個現象在物理學中稱為“光電效應(hoto electric effect)。光電效應由德國物理學家赫茲所發現,當光束照射在金屬材料時,若是此光束的頻率超過某一臨界值,則金屬材料會發射出電子,而所發射電子的能量取決於光的頻率,而與光的強弱無關。長久以來,古典物理學都不能夠解釋這個現象,一直到愛因斯坦提出了光子論或光量子論,亦即光是由跟頻率有關之能量單位的“粒子”所組成的,光電效應才開始有了理論的解釋。)。繼愛因斯坦的發現之後,許多物理學家便開始以實驗證明各種形式的能量,基本上都可以用粒子來敘述。這樣的觀點跟“有部”所有現象都是由極微小粒子所組成的見解非常類似。 當現代科學家繼續研究亞原子的世界時,他們仍然面對同樣的問題:亞原子(“實相”或“經驗”的建構基石)有時呈現波的特性,有時呈現粒子的特性。因此,他們只能測定亞原子會呈現某種特性或行為的概率。在實際運用方面,量子理論顯然很正確,激光、電晶體、超級市場光電子掃描機和電腦晶片的發展等就是很好的證明。然而量子理論對宇宙現象的詮釋,仍停留在一種相當抽象的數學敘述階段。不過我們也要記住,數學是一種符號語言,是一種以數字和符號代替文字所寫成的詩歌,表達潛藏於世俗經驗背後的實相。
可能性所帶來的自由
對生起的一切保持清新的覺性……就足夠了。 ——第九世嘉華噶瑪巴,《大手印了義海》
佛陀在早期的教導中指出:痛苦的產生主要是因為我們執著於某種原本存在或絕對“真實”的經驗,包括相信有原本真實的自我(人我)和原本真實存在的物質現象(法我)。當聽法弟子的程度愈來愈高時,佛陀就開始較直接地演說空性及佛性的見解。同樣地,古典物理學家對於物體的本質和行為的認識,也是在19世紀末期多位科學家的努力之下,逐漸重新加以定義並修正。 誠如先前提到的,現代科學家在觀察物質的亞原子層次行為時,發現亞原子世界的元素在特定實驗條件下,表現得很像是物質的粒子,但在其他條件下則表現得像波。從許多方面來看,這些“波與粒子雙重性(waveparticle duality)”的觀察研究顯示了新物理學,即量子力學的誕生發展。 我可以想象得到,科學家剛開始觀察到這些奇異的行為時,可能會感到很不習慣。我們可以簡單類推一下,想象某個你自認為很熟的人,剛剛才把你當成知心好友看待,半小時之後,卻表現得好像從來沒見過你一樣。你可能會把這樣的行為稱為“兩面人”。 另一方面,這必定也非常令人興奮,因為對物質變化的直接觀察,而開展了研究的新視野,這跟我們開始積極觀察自心活動,而打開新視野的情況非常類似。有好多要看!有好多要學習! 秉持科學家一貫的投入和努力,20世紀初期的物理學家又開始尋求新的探討方法,以解釋粒子具有波動性的現象。以玻爾原子內電子具有波動性的理論藍圖為基礎,科學家最後成功地以精密的數學方程式重新描述亞原子的世界,說明為何已知宇宙中每一個粒子都可由波的角度去理解,而每一種波也都可由粒子的角度去理解。換句話說,組成宏觀世界的粒子一方面可被視為“物”(things),另一方面又可視為延展於時空中的波動現象。 那麼,物理學跟快樂有什麼關係?我們都覺得自己是實質且獨立的個體,具有明確的目標和性格,但如果我們坦然看待現代科學的新發現,就不得不承認我們對於自我的看法實在是很不完整。 佛陀的言教通常被分為兩類:一是有關智慧或理論的教導,另一則是針對方便道(方法)或修持的教導(即佛教名相所說的“教證二法”)。佛陀自己時常將教法和證法比喻為鳥的雙翼,若想展翅高飛,非得要有一雙翅膀不可。“智慧”的羽翼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我們對自己的目標一點基本認識都沒有,無論“修持”的翅膀再怎麼拍動,也將徒勞無功。譬如去健身房健身的人,不論是汗水淋漓地踩踏跑步機或拼命地舉重,他們至少都大概知道自己到底想從中獲得什麼。直接認證自己天生擁有獲得喜樂的能力也是一樣,我們必須先弄清楚目標是什麼,才能通過適當的努力來達到目的。 現代科學,尤其是量子物理學與神經科學,提供我們探討及開展智慧的另一種方法。對21世紀的現代人來說,這比佛教通過主觀分析而洞悉實相本質的傳統更容易接受,也更容易證明。現代科學不僅能夠站在確實且科學化的分析角度解釋佛法修持為何有效,同時也對佛教所認識的,基於因緣變化而瞬間顯現又消失的短暫現象“無方分極微塵”,提出了微妙且深刻的觀察,但是,我們必須更深入科學的領域,才能發現兩者之間有何相似之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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