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制主義:上不了大夫、只對準屁民的“刑治” |
送交者: luis 2021年12月21日16:23:46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劉清平隨筆 | 禮制主義8. 上不了大夫、只對準屁民的“刑治”
說完了我大周的“民主”,接下來談談它的“法治”吧,好湊齊一攬子的“創造性轉化”。倒霉的是,《尚書》說到“法”的地方不多,更常見的是“刑”和“罰”,倒讓人起疑,當時的權貴們是不是喜歡“刑治”勝過了“法治”?走運的是,《說文解字》乾脆把“法”字解釋成“刑也”,一下子就讓禮制主義社會中“法治”等於“刑治”的語義邏輯找到了不容否認的詞源學根據。
當然了,和“民本”一個樣,“刑治”也是來自“天命”的。比方說哈,《洪範》篇說,天帝喜歡大禹,於是就賜給他九種“大法”,讓他掌握了治國的規矩。再比如吧,“禮制主義4”談到的三代“革命”,都包含了“替天行罰”的因素,就像“恭行天之罰”“致天之罰”“乃其大罰殛之”那樣子。
替天行罰的刑治矛頭,主要指向了誰呢?首當其衝的,自然是前朝的遺老遺少,外來的敵對勢力,這些威脅到子子孫孫永保民的頭號因素了。當年夏啟討伐有扈氏,後來姬旦平叛管蔡兄弟,都是承擔天命,掌握大權後,立馬搞起來的“肅反”運動,從而形成了禮制主義的又一深層邏輯:革命成功了,建立了新生的政權,就要趕快鎮壓反革命的分子,不能讓他們復辟,變成了革命的分母。
接下來指向了誰呢?不好意思喲,接下來就輪到庶民們啦。這樣子說,儒民們肯定不信:我們可都是邦國穩定之“本”啊,聖王們“若保赤子”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成了刑治的對象呀?不可能滴。
然而呢,甲骨文和金文里,“民”字的分崩離析就是這樣子:上面是隻眼睛,下面像個十字,意思是說,抓了戰俘,要拿刀劍一類的東西把一隻眼弄瞎了,防止他們逃跑。跑了咋辦呀?就再加個“亡”字旁,讓他們轉型為“氓”。所以哈,後來“流民”和“流氓”差不多滴,經常成了這運動那運動的嚴打目標,不是?
友情提醒一句:俺老漢最拿手的,就是這樣子的語義分析了,先把象形的文字分崩離析了,然後解釋它們是怎麼個意思。剛才就是用這種高大上的方式,點到了本系列的基本立論:民本並非目的性之本,只是工具性之本;否則的話,要是把“氓”也當成了目的,咱聖王不就有點同“流”合污了嘛。
閣下或許說了,這是“民”字最初形成的原始語義啊;等到聖王們高喊“重我民”“懷保小民”的時候,他們的地位就大大提高了,像荀況說的“禮有三本”,讓“天地”排在“先祖”和“君師”之前,就是按照“天視自我民視”的天理,把民當成了三本裡面的最重要之本,嗯哼。
這樣子的解釋很美很浪漫,可惜又看不了合訂本,因為《禮記·曲禮》有句名言,叫“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直接捅破了這層玫瑰色的紙:重在待遇享受的“禮”,只是用來伺候官員們,老百姓壓根就攤不上;重在嚴酷懲罰的“刑”,只是用來對付庶民們,不會讓有官銜的人遭罪。要是這樣子說,也體現了民是第一流的本,淺人只好私下裡懷疑,閣下是不是擅長黑色幽默了,哈哈。
不管怎樣,照“談學論術X”說的“(相關文本)全部有效”原則搞研究,很容易看出這類天馬行空的任意聯想為什麼站不住了:就算你創造性地轉化了荀況說的“禮有三本”,還有個“禮不下庶人”的有效文本在這裡呢,不是?
當然了,也別低估了咱儒生的創造性,因為他們同樣轉化了這句名言,說它的意思太親民了:“刑不上大夫”是講,官員們不僅有身份,而且有修養,犯了罪就會主動承擔,甚至立馬投河上吊,所以用不着拿刑治對付他們啦;“禮不下庶人”是講,老百姓很忙,哪裡有閒時間講究煩瑣的禮儀,所以用不着給他們添麻煩啦。各位瞧瞧,天底下哪裡還能找得到這樣子好五倍的“以民為本”啊。
無論如何,這世界有兩種“創化”,一種是創化,另一種是咱儒家的創化,嗯哼。
另一方面哈,這樣子的創造性轉化,也能幫助我們提高一下邏輯能力:第一,儒生們的意思好像是說,官員們的道德水平高,所以不必講刑治;老百姓就不行了,所以得用刑治來對付……不好意思喲,禮制主義下沒有法治,只有刑治的深層原因,就像禿子頭上的虱子擺在這裡了,連今天的儒式創化都遮蓋不住。
第二,撇開老百姓很忙的問題不談,儒生們大概還有一層潛台詞:官員們上班沒事幹,一份公文一杯茶,所以看重煩瑣的禮儀,用來打發無聊的時間……你說姬旦這小子也真貼心,連這點小事兒都考慮到了,專門制禮作樂,給閒得渾身上下哪哪都疼的天子、自己和官員們找點麻煩,免得他們的人生失去了意義……
什麼,這麼多漏洞百出,你都沒看出來?沒看出來就對了,不然禮制主義下,邏輯學為什麼總是不發達,當初墨家有了點萌芽,還立馬扼殺在了搖籃里呢:讓你什麼都看出來了,咱儒家還怎麼搞創造性的轉化,忽悠漫山遍野的韭菜們啊……
再個說了,荀況——對,就是據說主張“禮有三本”的時候,把民當成了最重要之本的那傢伙,對這句名言的原初意思,應該比今天的儒生們了解得更清楚吧。不過哈,他可是這樣子說的哦:“禮者,貴賤有等,長幼有差,貧富輕重皆有稱者也。故天子袾裷衣冕,諸侯玄裷衣冕,大夫裨冕,士皮弁服。德必稱位,位必稱祿,祿必稱用,由士以上則必以禮樂節之,眾庶百姓則必以法數制之。”
換成了白話文,意思其實是說:“禮是指貴賤、長幼、貧富、尊卑統統都有等級上的差別,以及對應的規矩。所以哈,天子穿紅色的龍袍,諸侯穿黑色的龍袍,大夫和士巴拉巴拉……品德和地位,地位和俸祿,俸祿和職能都要相稱。士以上的官兒們要拿禮樂來約束,至於對付庶民老百姓呢,動用法度就夠了。”
這裡看不見儒式創化的彎彎繞,處處是天真可愛的直白坦率:一方面,禮制主義下,根本沒有適用於所有人的“法治”,只有用來對付庶民們的“刑治”;另一方面,“禮”的任務是規定從天子到士大夫的官兒們,怎樣的級別享受怎樣的待遇,穿怎樣的衣服,娶怎樣的小老婆的,怎麼可能“下”到老百姓那裡去呀?
你要是說荀況他受了法家的污染,不足為憑,那再來拜讀一下《尚書·康誥》吧,因為聲稱“予仁若考”的咱姬旦,在裡面也多次提到了“刑人殺人”“刑茲無赦”,甚至還要求實施割鼻子、斬耳朵的刑罰……儘管歷代的儒生們同樣心太軟,對這些有效的文本能不談就不談,它們卻足以證明:他老人家高舉很甜很可口的胡蘿蔔的時候,始終沒忘記很猛很硬氣的大棒子,不是?
也是由於發揚了這個悠久的傳統,禮制主義的實踐總是一面圍繞帝王官員呈現出“禮儀之邦”的冠冕堂皇,一面針對庶民百姓施加了“嚴刑峻法”的殘酷慘烈,從而上演了一出“陽禮義—陰刑法”的三千年雙簧戲,與“陽儒陰法”的朝廷意識形態可以說是天衣無縫,嚴絲合縫……
儒生們惱火了:對付不明真相而淪為亂臣賊子的群眾,當然要用嚴刑峻法呀;可對待眼睛雪亮而心悅誠服歸順的庶民,聖王們從來都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個樣啊。對這樣子的頌聖見解,淺人只打算請教一個繞不過去的問題:那為什麼三千年的禮制主義傳統里,一直有怎麼都“下”不到庶人那裡去的“禮”,卻找不出一部類似於古羅馬那樣子的“民法”來呀?
換個方式問吧:全心全意為民眾着想的咱姬旦,連用煩瑣的禮儀給無聊官員們增添人生意義的事情都想到了,怎麼就沒閃出個念頭來,制禮作樂的同時,也通過頂層設計的途徑,製作些民法條文呢?不管怎樣,看看周禮的無微不至、詳盡細密,我們就能明白,這件事兒絕對沒超出他及其小團伙的智力範圍之外。
倒不如說,答案在於,雖然熱情鼓吹“懷保小民”,禮制主義的權貴們從來沒把老百姓當作目的性之本,而是僅僅看成了工具性之本。所以哈,他們雖然下了大功夫,搞出了一整套禮制等級待遇的詳細規定,卻從沒想過,還有必要順便立法保護一下小民們的權益。有鑑於此,咱儒家非要說姬旦們把民眾當成了最重要的本,是不是站在了權貴立場上,故意忽悠民眾呀?存疑,嗯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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