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情愛史---原始的激情

蕾伊·唐娜希爾 著

（台灣）李意馬 譯

9、中古歐洲篇

騎士・淑女・優雅之愛

“高貴的先生，您較喜歡下面哪一種情況？大家都說你妻子的壞話而你卻覺得她其實好得很；或者，大家都稱贊你的妻子而你卻覺得她事實上很糟糕？”在14世紀的法國，對這項詰難的正確答案是：“我較喜歡聽到大家都在稱贊她，但自己知道她是個壞女人。”

如果是在兩百年前，這個答案可能會使問者感到驚駭，因為沒有一個自尊自重的十字軍戰士會將女人的聲名置於自身享樂之上。但就是這些執着於戰爭、宗教與戰利品的十字軍，陰錯陽差地使“吝嗇時代”的婦女轉變成“騎士時代”的淑女。

在12世紀初到16世紀末的這段時期，可以說是西方婦女史上一個重要的階段，也許是自新石器時代以來最具關鍵性的一個時期，雖然在這個時期結束時，女人在法律上、經濟上及肉體上並沒有比以前好多少，但“女性的形象”卻大為提升。在此之前，她們受到輕視，但在“騎士時代”之後，女人成了被尊敬、歌頌的對象，有了這種態度上的改變，才有以後接踵而來的婦女地位的改變。

關於中古世紀歐洲男女關係的說法不一而足，我們現在很難確知女人是如何被允許成為“人類”的一員，卑賤的婦女又如何搖身一變成為“高貴的淑女”，原因也許很多，但有一個相當確鑿的原因是來自十字軍本身“成熟”的經驗。自1097年起30年間，據估計，法國有一半的武士先後出發前往聖地（“聖地”指耶穌創教的耶路撒冷。當時由伊斯蘭教占領。）或北西班牙。英國和德國的武士在時間上稍晚一點，但也是大量地、或公或私地前往聖地。那些抵達地中海沿岸的人，回教世界的異端景象令他們目眩神迷，看似雜亂無章，但卻比西方貴族所能想象的都要來得進步與文明。這些東征的武士所帶回家的不只是手上的戰利品，還有新奇的觀念和印象，以及對生活的新看法，他們的覺醒力和接納力都大為增加，剛好配合上已經在歐洲本土發生的改變。

當十字軍親身去體驗伊斯蘭教世界的沖擊時，那些太老或太小、對帝國冒險太敏感或太譏諷而留在家裡的人也發現了另一種不同的刺激，部分經由伊斯蘭教學者之助，他們重新發現了古典世界的科學與智慧,原為希臘人所熟知而卻為羅馬人所忘懷的，古老而又如新的態度、哲學與人文主義，這些東西很多都是經過伊斯蘭教西班牙的過濾而傳抵歐洲的，西班牙也傳來了一種新的文學形式，對歐洲婦女的地位造成直接的影響。

當社會上大多數好勇鬥狠的男人都外出，而留下的男人又熱衷於發現婉約與理性的古風時，上階層社會的婦女們終於有了表現的大好機會。在11世紀以前，婦女完全以她們的父親、丈夫、兒子來生活，但現在，她們必須代理其外出丈夫的工作，結果很快就發現，諸如資產處分、賦稅、教區稅、甚至政治事務等並非象男人要她們相信的那樣神秘、難以處理。同時她們也發現周旋於公爵與貴族之家——當時社會的中心——時尚、機智、清談、陰謀的大本營，與男性權威爭辯的樂趣。教會雖然並不鼓勵她們這些活動，但剛由教廷通過的婚姻法律則有助於鞏固她們的地位——教廷厭惡離婚更甚於結婚。

另外一項風潮也影響了教會和男人的態度，在拜占庭帝國，聖母瑪麗亞長期以來即為教徒祟敬的對象，對聖母的崇拜在12世紀初經由香客、十字軍及商人帶到了歐洲。西方教會則一直將女人視為是讓男人墮落的夏娃，到14世紀，當夏娃最後被聖母瑪麗亞所取代時，歐洲女人的地位也跟着在無形中提高了。

這些影響在不同的時期匯聚成一股在12世紀初年開啟“優雅之愛”(courtly love）的洪流。“優雅之愛”在開始時是一種文學上的幻想，但很快進入現實世界中，而成為“人生模仿藝術”的一個典型例子。“優雅之愛”從一種有階級意識的、逃避現實的、象“肥皂劇”般(Soap opera,指美國專供家庭主婦觀賞的電視連續劇，因以肥皂的廣告為主而得名）感傷的，描述一個出身高貴的女子與浪漫騎士間理想化戀情的故事，是一個人打發閒散時刻的美麗白日夢，但它所引進的行為模式卻對婦女地位產生了直接而有力的影響。

歷史學家對“優雅之愛”，一直極感興趣，因為這種在基本上違反宗教觀念的行為，奇蹟般地出現且盛行於教會勢力的頂峰時期。直到19世紀，一般人認為“優雅之愛”是從日耳曼及居爾特人(Celt，泛指愛爾蘭、威爾士、蘇格蘭等地的民族)尊重女性的民風發展出來的；後來又認為那是反對羅馬教皇的吟遊詩人，以“情歌”做為宣揚他們異教觀念的武器；接着有人認為“愛情服務”只是封建領主的家臣對其女主人的服務項目之一。當人類學家開始對歷史有興趣後，他們說“優雅之愛”乃是母系社會反抗基督教訓誡，而想重振古老性規范的一種表現。最後，能解釋一切的精神分析學說說，“優雅之愛”乃是嬰兒對母親固結情感的集體幻想。

但優雅之愛的情人和他的淑女，顯然並非全是在宗教上或情感上適應不良的人。在今天，仍有成千上萬的人在閱讀新編的浪漫奇情故事，中古世紀的人無法有這麼高的享受，但他們可以根據新的“游戲規則”——當“愛情”足夠吸引人而又不足以危及個人性命時，他可以用行動來滿足他的夢想。像很多這個時代的新興事物——包括西洋棋——它的游戲規則即使不是全部也是大半來自阿拉伯世界。

但伊斯蘭教社會和基督教社會仍有基本上的不同，這種不同使得歐洲婦女必須帶上美德的面具。阿拉伯的婦女受到嚴格的隔離，但西方婦女則很少真正地被隔離，高貴之愛的觀念事實上是建立在後宮如仞的高牆上，被人詠誦、熱愛之女子，其真正的人格很少破壞詩人所賦予她的美麗形象——但歐洲男士所面對的情況卻大不相同，靈性的高貴之愛雖然吸引了他們的想象力，但他們所歌頌的女子，不僅可以耳聞目睹，而且可能也是心甘情願地要和他們共浴愛河，唾手可得的愛不可能是 “高貴”的，所以歐洲“優雅之愛”的發源地——法國西南方的詩人遂有意或無意地想尋找那類似阿拉伯宮牆阻隔情人的城堡。

當時歐洲最自由開放的封建領主是法國的Guilhem，他熟悉從庇底牛斯山傳過來的西班牙——阿拉伯情詩及愛的哲學，在傳說里，他原過着充滿感官激情與偷香竊玉的生活，但後來來了一個傳道者，使他這種寫意生活受阻。這名傳道者讓他小朝廷里的女人相信，地獄之火是專門用來對付通姦者的。Gulihem在深受困擾之下，開始沉思這個問題，而他冥想的結果明顯地表露在他的詩作里，他以前的詩風是一種坦白的色情主義，但現在則類似於阿拉伯的高貴之愛——只是沒有“貞潔”的成份。他辯稱愛不是墮落而是提升，不是骯髒的罪而是神聖的神秘，每一淑女的體內都有一位值得崇拜的女神。他又使得他身邊的淑女們回心轉意，樂於去扮演她們所不熟悉的女神角色。事實上，這種“新愛”跟“舊愛”同樣是“私通”，但在表面上卻顯得“精緻”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