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清平隨筆|人性邏輯12. 自由意志不可能“無因而生”

前面說了，只要承認“人人都會追求自由”，“人人都有自由意志”，就是個不爭的事實。那麼，為啥還有一批西方哲學家，閉眼不看現實，否定自由意志，掉進了很傻很愚蠢的坑裡呀？原因有點兒反諷哦：還有更多的西方哲學家，比他們更傻更愚蠢，居然宣布，自由意志的本質，在於不受因果鏈條制約……

說白了，前面那批非主流的哲學家，主要還是因為堅信凡事都有因果關聯，才矯枉過了頭，認為不受因果鏈條制約的自由意志，不可能存在。這樣子看，儘管一筆勾銷了人們追求自由的動機源頭，他們多少還是講點常識的，至少沒有糊塗到，後面這批主流哲學家的地步，竟敢相信，世上真有“無因無果”的東西，嗯哼。

俺老漢經常指責，西方哲學家們總是混淆概念，這就是個現成的例子了：前面說了，意志是不是自由的，僅僅取決於它是不是“由乎自己”的“隨意任性”，而不取決於它是不是“受到因果鏈條制約”。既然如此，硬把“無因無果”這個子虛烏有的特徵，加在自由意志頭上，當成它的本質，怎麼可能不荒唐呀？

本來吧，所謂“因果關聯（鏈條）”，是指事實之間的影響，引起了相應的變化，因此重點放在了“影響—變化”上。亞里士多德早就說了：“知道了事物的原因，才有了關於它的知識。”雖然這說法有點片面（知道了事物的其他方面，也算有了關於它的知識），但仍然相當精闢，後來影響也很大，以致正能量地說，西方主流哲學的“認知理性”精神，大約就等於主張：人們憑藉邏輯推理的思維能力，能夠揭示事實之間的因果關聯，得到關於它們的正確知識——真理。

這樣子看，只要某個事實在某些方面有限，經歷了產生、發展、消亡的變化過程，它就一定有因有果，並且因此能被人們認知了。相比之下，任何方面都沒有產生、發展、消亡的變化過程，或者說“全面無限”的事實，就不會受到任何因果鏈條的制約，但也不可能被人們認知了。說破了，我們甚至沒法子給它取個名，因為不管怎樣命名，都是一種“限定”，會讓它至少在某個方面淪為“有限”的。

有人要發問了：難道全知全能的上帝，也不是全面無限的嗎？答案就倆字：非也。你去讀舊約的頭一頁，就會看到，他雖然沒有原因，永恆存在，卻通過“創世”，造就了一大堆（嚴格說是所有的）結果；要是被人氣着了，還會發火，這樣子把自己嵌入到各種有限的因果鏈條中；不然的話，你如何談論，或是崇拜他呀？

一言以蔽之，人們能夠認知的一切有限事實，無一例外，都是處在因果關聯中的；全面無限，不受因果鏈條制約的事實，撇開是不是真的存在不談，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對於它們，既沒法認知，也無話可說。

這樣子看，許多西方哲學家主張，自由意志無因無果，該有多傻多愚蠢，就不用細說啦：既然他們也承認，這玩意兒是人的一種心理機能，它當然就不可能是全面無限的了，也不可能擺脫所有的因果鏈條。毋寧說，哪怕它的某些因果關聯，當前還不可知，甚至以後也知不道，它也一定會嵌入到，另一些或者已經被認知，或者以後能被認知的因果鏈條中。

有鑑於此，處在因果關聯中，幾乎可以說是自由意志像其他所有事實一個樣，能夠產生，發揮作用的一個前提了；否則的話，連它是不是真的存在，都成了問題。考慮到這一點，那些西方哲學家堅持說，自由意志無因無果，腦殼該進了多少水呀？至少250毫升，不是？

不好意思喲，大哲康德，在這件事上，就鬧了個不大不小的笑話，因為他用了一個日常事件——“我現在完全自由地，不受自然原因的必然規定影響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解釋他說的“先驗自由”的“絕對自生”：儘管這個事件在時間性上，屬於“某個先行序列的繼續”，但在因果性上，卻構成了所謂的“第一開端”，因為那個先行的序列（先前的因果鏈條），可以看成是沒發生的。

換個方式說哈，要是各位按照常識，從“我想出門遛個彎”“我要去躺洗手間”等先行因素出發，解釋“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的動機，就會由於承認了“自然原因的影響”，否定了這樣子做的“完全自由”；只有像康德大哲那樣子，拿出不僅抽刀斷水，而且無中生有的派頭，主張“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是個沒有原因，“絕對自生”的“第一開端”，才能見證這樣子做的“完全自由”……

你看啊，康德眼裡的自由意志，都快和上帝差不多了：自己沒有原因，卻能產生結果……這下各位明白了，從亞里士多德的“第一哲學”那裡，演變過來的西方“形而上學”（不是馬哲語境裡，機械靜止看問題的那個“形而上學”哦，俺老漢稱之為“老形的兒子去上學”，以示區別），為什麼要專門研究上帝，靈魂不朽，自由意志了吧：既然這些東西都是“第一開端”，“絕對自生”，那無論你怎樣天花亂墜，信口開河，統統屬於生不見因，玄乎其玄，沒法子證明滴，嗯哼。

康粉們會說了，別血口噴人哪。然而且慢。請看大哲自己的結論：這種“絕對自生”的“先驗自由”，構成了“哲學的真正絆腳石”，會讓哲學“遇到不可克服的困難”；也因此，“雖然我們將道德的概念，歸結為自由的理念，但最終還是不能證明，自由在我們和人性中，是真實存在的。”

聽起來有點莫名其妙，匪夷所思，是不是啊？不過呢，大哲自己的邏輯，倒是嚴絲合縫，無懈可擊滴：要是我們基於自由意志做事的時候，總是處在“無因而生”的狀態，連自己都搞不明白，為啥要這樣子做——或者說，要是我們必須把自由意志的來龍（淺人註：不含去脈喲）割斷了，斷言它沒有先行的序列，不受自然原因的影響，才能顯出它的“絕對自生”，那麼，要通過考察因果鏈條，才能找出真相的理性能力，又怎麼可能證明，“從心所欲”的現實自由，是真實存在的，並非海市蜃樓呀。或許，對於既強調“理性”，又看重“自由”的康德哲學來說，再沒有別的什麼東西，能像這樣子黑色幽默的啦，不是？

康粉們又說了，他老人家的指示，高屋建瓴，深奧無比，高不可攀，深不可測，豈是爾等這些淺人搞得懂滴？你還別說，這話真沒說錯，否則的話，怎麼過去兩百年了，那麼多追隨者，前赴後繼，熬白了頭，也沒給出個說法，解釋一個人是怎樣完全自由地，不受自然原因影響地，忽然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的呀。

相比之下，俺老漢對此的解釋，一點也不高深，好懂得很：除非腦殼進了大量水，至少250毫升，神志不清了，否則你不可能不明白，自己為了什麼，才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滴。不管怎樣，只要把“需要—想要—意志”的語義鏈條，嵌入到“出現缺失—產生需要—維繫存在—實現自由”的因果鏈條中，很容易發現，人們總是為了實現遛彎的自由，不再內急的自由等等，才“想要”從椅子上站起來。

弱弱地問一聲：難道閣下經常不明所以地，突然站了起來，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了啥麼？淺人謙卑地建議您，去醫院檢查一下吧，生命至上，趕緊滴，嗯哼。

也因此，俺老漢主張“自由意志和因果鏈條兩位一體”，意思很簡單：既然自由意志是個有限的事實，它就如同一切有限的事實那樣子，必定有因有果；一旦離開了自身所在的因果鏈條，它要麼失去了存在的可能性，要麼成了不可理喻的玩意兒。所以呢，西方主流們聲稱自由意志不受因果鏈條制約，等於把任何有限的事實都不會有的某種空幻特徵，強行安在了它頭上，不是？

很多人被西哲帶溝里了，同樣認為：既然我的意志是被歷史、環境、文化、制度等等決定的，怎麼能說是自由的啊？其實哈，你的意志受這些因素的決定，既不妨礙它們是你的自由意志，也不妨礙你滿足了它們，就能達成你的現實自由。無論如何，要是不受任何原因的影響，你根本就不可能形成任何意志。

說穿了，大家只需記住關鍵的一點，就不會被西方哲學忽悠了：“自由意志”的本質，只在於“由乎自己”的“隨意任性”，不在於“不受因果鏈條制約”。所以吧，哪怕你的自由意志受到了各種因果鏈條制約，只要它是“由乎自己”的“從心所欲”，就足以構成你自己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自由意志了。

這樣子看，西方的主流哲學家，硬把因果關聯說成是自由意志的致命威脅，就比離開了劑量談毒性，更像耍流氓了：離開劑量談毒性，好歹有個毒性在，不像主張自由意志“無因”而生，純屬“無理（reason，原因）”取鬧，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