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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無思:虛實之間的古希臘文獻(之二)(e)——— 西方歷史的幻滅 (15)

Original 簡無思 簡無思 2023-01-12 12:51 Posted on 美國 收錄於合集

#古希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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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 #歷史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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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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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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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儘管羅布經典圖書館(Loab Classical Library)擁有全部經典著作 的希臘文和拉丁文對照，其原始希臘文本何在對於普通讀者而言依然不很 清晰。Ancient Greek Literature 無論翻譯為古希臘文獻還是古希臘文學， 都是提供現有古希臘歷史敘述的基礎，因而我們現在擁有的古希臘歷史本 質上是基於這些古希臘著作構建而來的模擬歷史(virtual history)，不可 與 24 史那樣的信史相提並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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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明:本號關於西方歷史所涉古代、中世紀、現代西方民族和文明的歷 史資料來源於西方歷史學者基於構建型歷史研究而編寫的歷史教科書，以 及其他各種中、英文公開出版物，本文作者在此加以引用不代表認可這一 知識和術語體系的可靠性，可信性，確實性和真實性。本人致力於在西方 學術體系內部檢查其資料和寫作的合理性，自洽性，可靠性和可信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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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希臘文本

上一篇發出後，有網友問:

“全部的古希臘文獻都是通過轉介和翻譯而來，具有不可避免的因為二手 轉換帶來的失真”，這段歷史我不是太熟悉，請教一下是否古希臘書籍全 部被銷毀了?

答:

這個問題我也一直在問，卻沒能能夠找到確切的答案。

哈佛大學羅布經典圖書館(Loeb Classical Library)完整收集了西方世界現 有的古希臘和古羅馬著作的英譯本。每一本都有希臘文或者拉丁文的對照，

共 477 部(500 多卷)。這些英譯本似乎是這些著作既往已經出版和新近 編輯出版的收集和選擇，並且似乎還在不斷更新和替換，其中的希臘文或 拉丁文原著來源何處並沒有很好的說明。

本文作者沒有找到羅布經典圖書館就這個問題的綜合說明。事實上，每一 部經典文本在其前言(preface)或總綱(general introduction)里都有一 些關於翻譯文本的說明，詳細或簡略不等。

以希羅多德的“歷史”為例，羅布圖書館採用的是 Godley 1921 年版，其依 據的希臘版本來源沒有詳細說明，只含糊提到用的是與 H.Stein 版本所用 一樣。同時，也提到“希羅多德的文本共有 9 個權威手抄原本 (manuscripts)，其中以來自 10 世紀和 11 世紀的 Laurentianus 和 Romanus 這兩種為最好”，但沒有提到這兩本或所有的 9 本原文是希臘文 或者拉丁文或者其他。猜測這應該是出於對希羅多德專業行內人而言大家 都已經知道?但對於絕大多數的普通讀者如我們就顯得不夠清晰了。從時 間框架來考慮，這段時期的所有希臘著作都只有來自阿拉伯人翻譯的拉丁 文本(Boethius 幾個世紀之前翻譯著作不包括希羅多德;敘利亞文本 syrian translations 通常只涉及基督教著作。)，所以，推斷原始版本應該 是拉丁文本。即，這裡的希臘文對照可能翻譯自拉丁文。事實上， Laurentianus 和 Romaus 都是拉丁詞彙(希臘化的寫法分別應該是 Laurentiano 和 Romano)，前者應該指的是佛羅倫薩 Laurentian Library 的藏品。Hude 在其希臘文版“歷史”(Clarendon Press 出版)的“前言”對這 9 種手抄原本的優缺點都有詳細說明，可惜，Godley 沒有轉述。

現有的希羅多德“歷史”希臘文版究竟是來自拉丁文的轉譯，還是其他來源 的拜占庭希臘文本，比如 13 世紀第四次十字軍東征的戰利品，或者拜占 庭帝國崩潰之後東羅馬帝國的希臘語學者逃亡佛羅倫薩帶來的抄本?終極 答案肯定隱藏在某處，有待進一步探討。不過從 Hude 更推崇前面提到的 這兩種拉丁文手抄本來看，即便有希臘文原本，也很有可能不完備或者其 他原因而不能成為現在通行的英文版“歷史”的最終和原始來源。

無論 Laurentianus 還是 Romanus 的手抄本，既然來自 10-11 世紀，從歷 史脈絡來看，那必然就是阿拉伯人轉譯的那一批。因為最早的希臘文本也 必須要等到 200 年之後第四次十字軍東徵才能帶到意大利。也就是說，現

在存在於 Loab 圖書館的“歷史”英譯本必然是經過了至少三重轉手之後的第 四手版本:拜占庭希臘文———》阿拉伯文———》拉丁文 ———》英文。

這僅僅是隨手拿希羅多德的”歷史”舉的一個例子，從中可以鮮明地說明現 有古希臘著作來源的複雜性和四重轉手之後的“失真”可能會有多嚴重。

亞美尼亞古抄本

另外，據說亞美尼亞有一些圖書館還有一些古希臘文獻的亞美尼亞文古抄 本(codex)，這些抄本與中世紀那些拉丁文譯本沒有關係，所以相對獨 立。

據意大利裔英國古典學者 Lorenzo Minio-Paluello(21 September 1907 – 6 May 1986)的意見，這些亞美尼亞文古代抄本是今天的學者用來檢驗(拉 丁文)文本翻譯正確性的來源。但由於古代古希臘文獻的不同抄本之間很 難 保 證 一 致 性 ， 其 中 的 植 入 ( interpolation ) 、 錯 典 (pseudepigrapha)、偽造(forgery)和偽托(pretense)也很多，更 不用說亞美尼亞文古抄本本身就是一個二手的轉介，所以邏輯上，其用來 檢驗現存西方譯本的作用有限。如果出現不一致，究竟誰對誰錯?

當然，即便通過了學術有效性的論證，用亞美尼亞抄本來校對古希臘文獻 的譯本，對於每一本希臘著作而言，都是一個艱巨的工程，在西方國家都 需要大動干戈才能完成。不像在中國這樣的社會主義大政府“專制”國家， 可以集中力量辦大事。

如果有讀者能找到線索，說明古希臘文獻的古希臘原本(應該是文物級別) 尚在人世，請第一時間聯繫本文作者。

本文作者目前的認知是:現在我們所有(!)有關古希臘世界的歷史知識 基礎幾乎都來自中世紀古希臘著作的拉丁文翻譯(細節涉及西羅馬帝國公 元 5-6 世紀的波愛修斯 Boethius，敘利亞譯本 syriac translations 等對現有 古希臘文獻庫的影響不大，故可略去)，後者構成今天西方學者向世界提 供的有關古希臘歷史的基本框架。這些原始版本的古希臘著作，無論來自 阿拉伯人的轉介，還是來自第四次十字軍東征，或者拜占庭帝國崩潰後流 落到意大利，甚至少量來自文藝復興旗手們的“發現”和翻譯(見簡無思:

歷史文獻的“重獲”(recovery)——— 西方歷史的幻滅(6))。正如上 一篇(簡無思:虛實之間的古希臘文獻(之一)(d)——— 西方歷史的 幻滅(14))提到的，有學者認為，16 世紀之後的任何古希臘文獻新發 現，都應該屬於偽造或偽托。(這一段評論很重要，本人在努力回憶並尋 找其出處。)

至於後來經過各種考古學猜測“層累的”添加而得以豐富的古希臘歷史，那 也基本上發生在這些著作提供的歷史框架之上。

學無止境，寫作的過程也是學習的過程。本文作者歡迎讀者賜教，並虛心 準備更新/修正現有觀點。

literature 的中譯:文獻與文學 系列寫到這裡，注意到另一個詞彙，literature，文獻/文學，需要做進一

步澄清。

literature，翻譯成中文，可以是文獻，也可以是文學。

一直以來，在探索古希臘歷史的過程中，本號作者傾向於將 Ancient Greek Literature 翻譯成“古希臘文獻”。因為按照中文世界的習慣，有資格作為歷 史研究資料的應該是文獻而不是文學。現在看來，這實際上是一個錯誤， 出於本人對歷史相關文字資料的一貫尊重，成了下意識的習慣。分析古希 臘歷史所賴以構建的基礎至此，才開始意識到這樣的提法很不準確，也不 符合實際情形。

在中文世界，文獻意味着原始資料。歷史文獻，意味着這種文獻帶有原樣 的、客觀的、自然的、中性的、可以積累的性質，因而可以反映歷史現實 的本來原貌。最好的、直接的英文對應一般是 document。

歷史文獻，英文的對應可以是 historical document，也可以是 historical literature。它與歷史文學意義上的 historical literature 是截然不同的兩件 事。

Ancient Greek Literature 既可以翻譯成古希臘文學，也可以翻譯成古希臘 文獻。本人過去在涉及到歷史話題時，常常將 Ancient Greek Literature 翻 譯成古希臘文獻。現在看來，這是錯誤的。

無論借用 Google 翻譯，還是查閱 Wikipedia，Ancient Greek Literature 的 中文翻譯都是“古希臘文學”。

事實上，無論歷史話題還是非歷史話題，Ancient Greek Literature 正如其 名稱本身，也 Loeb Classical Library 的藏書所揭示的，都是文學，而不是 文獻。

西方世界擁有的古希臘著作，以 Loab Classical Library 為代表，都屬於 Ancient Greek Literature 古 希 臘 文 學 ， 而 不 是 Ancient Greek Documents 古希臘文獻。

澄清這一點，對中文世界理解古希臘歷史的文字形式的資料來源，意義極 其重大!

即，西方學者為我們構建的古希臘歷史，其基礎或基本框架來自古希臘文 學(literature)而不是古希臘文獻(documents)。

事實上，古希臘沒有歷史文獻(historical documents)流傳於世。

比如，被漢譯世界名著列為歷史類的希羅多德“歷史”，作為歷史類的古希 臘文學 ancient greek literature，本質上確實是文學，而不是文獻 documents，更不是歷史文獻 historical documents，雖然其中含有所有描 述性文學所必然含有的歷史信息。

不僅標準的詞彙翻譯是這樣的，分析一下其性質也是如此。 希羅多德“歷史 history”的特點:

1)作者以私人身份，繼承希臘 logograoher(嘮古人)傳統，講述過去發 生的故事;

2)具有主觀的保存和傳遞人類功業的意識，即歷史意識，含有豐富的歷 史信息，如同所有歷史類文學作品一樣;

3)基於個人見聞，文學性質的細節描述; 4)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儘量核實，雖然有限。問世以來飽受學者質疑其中

很多描述不符合事實;

5)缺乏政府力量收集與核實事實的能力，因而在信息廣度、深度、準確 性，可靠性方面深受局限;

6)缺乏公信力，限於私人能力範圍，難免資料收集過程中單一視野的主 觀性影響;

7)很多內容屬於非事實性的神秘與信仰範疇的描述，與個人視野和主觀 性密切相關。

同樣被列為歷史類的修昔底德著作，除了大體相同的上述特點之外，還具 有，

8)明確的文學性質的虛構，如演講詞;

9)歷史論述性質的個人觀點。

赫西俄德(Hesiod)的”神譜/工作與時日”本質上屬於詩歌，事實上在英文 世界普遍被當作與荷馬史詩並列的詩歌一類。也許因為其中含有不多見的 歷史信息，也因為古希臘沒有相對正規的歷史資料，在西方歷史學界常常 作為歷史文獻，引用其中涉及到古希臘生活、文化、習俗等部分。漢譯世 界名著乾脆將它列入歷史類。

其他著作不一一列舉。

可以看出，這些被普遍看作歷史題材的 Ancient Greek Literature，無論希 羅多德的“歷史”，還是修昔底德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史”，還是色諾芬的幾 部著作等等，本質上都屬於含有歷史信息的文學作品，其中有些含有豐富 的歷史議論，有些甚至包括文學虛構而來的類似戲劇獨白的演講，更不用

說荷馬史詩，其中神話文學色彩明顯。當然由於這些文學作品裡包含成分 不等的歷史信息或相關成分，所以，在西方學界，這些文學作品會在不同 程度和不同意義上被看作具有歷史價值的著作。依據同樣的理由，聖經其 實一直被西方學者看作歷史著作。

實際上在西方世界，標準的文學作品，如小說一類，都被看作具有歷史著 作一樣的歷史研究價值，因為可以從這些純粹想象的作品裡“淘”出反映作 者生活時代的歷史因素，據此歷史學家們可以構建作者時代的歷史圖像。

如果西方歷史(諸如古希臘、古羅馬歷史)被定義為從文學、小說、詩歌 形態的文字資料中篩選、淘漉出歷史信息，據此構建而來，那麼，這樣的 古希臘歷史就是標準的西方歷史，即，構建型歷史。

這就是典型的“構建型歷史”模式下對歷史的認識。

中國的歷史概念與文學 這與中文世界“歷史”作為“(檔案)記錄型歷史”的理解相去了十萬八千里。

當中文世界的我們用檔案記錄意義上的“歷史”，去對應這一從文學作品中 歷史信息構建而來、乃至文學想象而來、與歷史現實若即若離、存在於 “合理性”猜測和推斷層面的古希臘”history”，強行在中文意義上的歷史和 源自希臘的 history 之間劃等號，得到的必然是一種“歷史“被嚴重降級為 “history”的效果和感覺。

至少，當我們考察了上述不同的“歷史”和“history”的來源與構成，我們就 會知道，這兩者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

在希羅多德的“歷史”history 意義上，古代中國的野史，筆記，小說，隨筆 都是高質量的 history 作品，因為它們絕大多數都是來自作者細心考察， 街談巷說，里鄉風俗，並認真核對，匯集而成，與希羅多德的”歷史”，從 作品性質，到寫作態度，再到內容風格等，都極為近似，甚至在很大程度 上，諸如嚴謹、真實、細緻、廣闊，都遠遠高於希羅多德的 history。

比如，被中文世界歸為”筆記”一類的清代愛新覺羅·昭槤所編撰的《嘯亭雜 錄》，保存了大量有關清道光初年以前政治、軍事、經濟、文化、典章制 度、文武官員的遺聞軼事和社會習俗等方面的寶貴史料。作者記述了自己 的親身經歷和見聞，所記史事多不見於它書記載。作為一部“筆記”，或曰” 歷史類文學作品”，其歷史資料的含量之豐富，質量之高，遠遠超過希羅 多德的“歷史”所能比。

甚至明清小說諸如“三言二拍”，官場現形記一類所含歷史信息，包括地方 政治、軍事、經濟、文化、典章制度、文武官員的遺聞軼事和社會習俗等， 都遠比古希臘、古羅馬，或者任何 20 世紀以前的西方歷史著作更符合曆 史文獻的標準。

從這些明清小說中反映出來的歷史信息能不能用來構建歷史，按照西方歷 史學界的觀點和標準，當然可以。這樣構建而來的歷史能夠被當成信史嗎? 甚至能夠與 24 史這樣的檔案型史書相提並論嗎?當然不能!

至於希羅多德“歷史 history”這本書裡所提到的一些不符合公元前 5 世紀小 亞細亞-希臘地區的天文地理，歷史文化等方面的內容，一直以來就有不 少質疑。

古希臘文學(著作)(ancient greek literature)所含歷史信息在質量和豐 富程度方面差強人意。除此之外，古希臘文學普遍缺少清晰的時間框架， 在多大程度上來自不同時期，未知作者共同完成，千百年來備受語文學家 (philologist)不絕的質疑。

模擬歷史(virtual history)

Ancient Greek Literature 怎麼翻成中文，是一個難題。難就難在，無論從 這些 literature 的性質，還是字面含義，他們都屬於文學，歷史文學 (historical literature);但是，西方主流歷史學界(historian society) 卻是將它們當作歷史文獻(historical documents)來看待的。

類似將封神榜，三言二拍的文學作品當作歷史文獻資料，因為其中含有豐 富的歷史信息。

這樣，具有歷史信息的古希臘文學(ancient greek literature)應該把它們 翻譯成古希臘文獻呢，還是古希臘文學?似乎都可以。

翻譯成文獻，意味着將文學作品拔高為歷史文獻，從而將古希臘的歷史想 象和猜測當成古希臘歷史本身;翻譯成文學，則相當於認定現在的古希臘 歷史實際上是一個基於眾多文學作品構建而來的 virtual history(模擬歷 史)。

也就是說，如果將這兩種方向的考慮綜合起來，無論怎樣翻譯 ancient greek literature ，古希臘文獻，或者古希臘文學，我們都可以安全地得 出結論:據此 ancient greek literature 構建而來的古希臘歷史本質上屬於 模擬歷史(virtual history)。

為了行文方便起見，本文作者暫時避開翻譯方面的尷尬，將 literature 翻 譯為“著作”，雖然通常著作對應於 work(s)。

也就是說，基於古希臘著作構建而來的古希臘歷史是一段“模擬歷史” (virtual history)。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