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與俳句 聽不到的聲音最美

張石

在中日美學與文學中，都有一種崇尚無聲之聲，無形之形之美的審美意識，其實這是對世界本質的一種深刻的哲學洞察，無論在宏觀世界還是在微觀世界中，我們人類用眼睛能看到的事物和能用耳朵聽到的聲音很少很少，微乎其微，我們的眼睛和耳朵所不能觸及的世界，其實無限廣大，我們被無限的視覺與聽覺的“黑洞”包圍着。

老子《道德經》中說“大方無隅，大器免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意思就是說最大的方形沒有四角，最好的器皿總是未完成之中，最大的聲音你其實聽不到，最大的形象沒有形狀。

《莊子》的《天下篇》中說：“屍居而龍見，淵默而雷聲。”直譯就是紋絲不動的事物中其實有龍般的舞動與升騰；最深的沉默中有滾動的驚雷。

在中國文學中，也用如此的意象，表現中國美學與文學的神髓。唐代詩人白居易在《琵琶行》中寫道：“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講的歌妓琵琶女演奏的高潮不是在樂曲最激昂之處，而在一瞬的休止，無聲更能傳達幽愁暗恨，令人回味無窮。

而在日本俳句中，也有類似表現。

如日本明治到昭和時代的著名俳句家松瀨青青的俳句：

陽光燦爛 聽兩隻飛舞的蝴蝶 翅膀摩擦之聲

日盛りに蝶のふれ合う音すなり

這里的“なり”在日語中推定聽覺的助動詞，這里給我們描繪的風景是：在夏天的陽光下，一對蝴蝶，不知是戀愛還是在打架，總之他們的翅膀閃爍着五色光芒，彩輝四濺。雖然我們聽不見，那五色翅膀摩擦的聲音一定像美妙的音樂一樣動人，在飛舞的過程中描繪出彩色的五線譜。

正因為我們聽不到這聲音，才更讓人“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焉動容，視通萬里。”（劉勰）

又如現代俳句家矢島渚男的俳句：

約會的地方 連螢火蟲的呼吸都這樣溫柔

逢へる辺の蛍の息のやはらかに

愛情如此美好，讓整個世界都變得如此溫柔，在戀人約會的地方，天地變得如此澄澈，我們聽到了螢火蟲的呼吸，這閃爍着美麗光芒的一呼一吸，合拍中節，勝似天籟。

誰能聽到螢火蟲的呼吸？深諳東方美學神韻的俳句家聽到了，並留了如此美好的俳句，讓人們千古吟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