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月流的前世今生

張晨

來過日本的人無不欽佩其國民異乎尋常的自律常態、井井有條的社會秩序、以及注重傳承追求精益求精的匠人精神，而熱愛花道的朋友們則會驚詫不已：在這種喜怒不形於色嚴格恪守規范的社會中，怎麼可能橫空出世被稱為花道界畢加索的草月流花道創始人敕使河原蒼風及其不斷給世間帶來顛覆和震撼的花道作品！

根據我多年研習草月流花道的思索，我以為最大的原因應該是“世界的蒼風”～草月流創始人敕使河原蒼風明確堅定的信念及其超凡的藝術天賦和領袖魅力，蒼風出身於花道世家，15歲時就能幫助父親授課了，頑固的父親認為花道師不需要讀書，沒讓他升入中學，也正因為沒有接受過當時沉悶刻板的學校教育，直接導致蒼風的思想不受任何局限，他逐漸產生了“打破墨守成規的形式，創新重在表現作者精神世界與個性的插花”的想法，卻被父親斷然否定：“花道不需要個性！”，於是1927年26歲的蒼風與父親決裂，開始獨樹一幟孤軍奮戰，在困苦的生活中鑽研開拓注重表現創作者情懷和個性的表現形式。他從花道的革新運動起家，逐漸將造型、雕刻、書法、繪畫、陶藝、庭園建築等藝術形式融入插花作品，把石頭枯木乃至金屬塑料等異端素材應用於創作中，他在前後輩順位森嚴、個人意志絕對服從於組織的社會環境中，天馬行空，思想言行不拘俗套且極富挑戰性，逐漸將“造型”“懸吊”“浮雕”等異類風格導入花道，大刀闊斧打破傳統的花器和植物種類，不但破天荒地使用枯木、腐朽樹根、石頭、金屬等怪異素材，甚至在花展作品中直接“插入”裸體女模特，這些離經叛道甚至傷風敗俗的行為，招致當時社會和藝術界的無數抨擊和否定，著名評論家在最具有社會影響的《文藝春秋》雜志上發表了《昭和怪物傳——敕使河原蒼風》，媒體和業界一片唏噓嘩然，“這哪裡還是花道！”， 美術評論家河北倫明在《朝日新聞》給出結論：“這根本就不是花道”。

正值此時，法國“巴黎近代美術館”副館長德里拜耳到“東京國立博物館”舉辦法國美術展時，極其欣賞恰好在同時期舉辦的草月流花展，並通過駐日法國大使館邀請蒼風去法國舉辦個人花展並擔任在巴黎舉辦的國際玫瑰評委會的審查員，這是蒼風第一次去歐洲，隨行只有女兒霞，她後來接任了第二代家元。在法國他們受到了駐法國日本大使館、巴黎、薈萃世界各類名流的巴黎藝術界、旅法日本藝術家等各界人士意想不到的熱情款待，由巴黎市主辦的蒼風個人作品展就在玫瑰展Bagatelle庭園內的Bagatelle宮殿裡舉行，主辦方特許蒼風在這座18世界修建的庭園內隨意剪切花材，還為他派了3名法國人助手，園內枯朽卻依然矗立的大樹和碩大的樹墩等等罕見的素材更加激發了蒼風的創作欲望，他製作了幾十個大大小小的作品，50法郎一張的門票一售而空，參觀者人數和在各國藝術家雲集的巴黎引起的反響遠遠超出了蒼風的預料，媒體爭先報道，稱他為“在古典的主題上構築嶄新形式的改革者”“讓世間重新認識了花道作為空間藝術的價值”，美國時代雜志直接把他定義為“花道界的畢加索”，這次一鳴驚人地風靡巴黎後，蒼風藉機親身去接觸巴黎德國荷蘭比利時瑞士意大利英國等歐洲國家的傳統和當代藝術，切身感受到自己兼具國際性的造型藝術獲得共鳴後的自信，更加燃燒起他成為一名斜槓作家繼續大力開拓的欲望。

1959年蒼風和長子宏（第三代家元）首次訪問紐約更是盛況空前，根本來不及准備，國際插花協會領事館、園藝俱樂部等組織一個接一個地邀請他前去表演，舞台上蒼風不負眾望，把所有提供的花器和花材全部即席插成了作品，美國國情與日本的適可而止不同，當時的美國人從未見過這麼無拘無束用什麼花材素材和花器都能創作成作品的陣勢，於是不停地邀請加演，雖然疲憊不堪但觀眾的喝彩和贊不絕口也使蒼風情緒越發高漲。同時蒼風又在紐約舉辦了“蒼風雕刻展”，此後又同宏一道去歐洲幾國巡迴展出各種 載入史冊的異端超級大作。

正值蒼風的花道造型作品和雕刻藝術風靡歐美時，1963年，蒼風在巴黎正傾心奮戰於國際現代藝術展“表現水”之際，宏導演的《陷阱》影片榮獲NHK最優秀新人導演等獎項，開始在電影界展露頭角，翌年又以《砂之女》囊括了日本各部門電影獎，並在加納電影節中榮獲審查員特別獎，一躍成為世界電影人，蒼風在紐約出展時有人問道：“你就是敕使河原導演的父親？”，蒼風發自內心地笑了。

1960年，法國政府為蒼風頒發了“意識文學勛章”，表彰蒼風使古典的傳統插花藝術在當今世界獲得重生，解放了插花形式，蒼風靈異的藝術才能和超人的勇氣及其隱秘於花道中深刻的哲學理念成功地傳播於世，使之超越了國境和語言，當天，蒼風就在同一會場成立了草月流巴黎支部。

圖為9月4日到7日在草月會館舉辦的曉春花道草月流國際教室展

回國後更加精力旺盛地在各種場合創作出包括日本古典書籍“古事記”里的連續大作以及超越國界和橫跨藝術界的驚人大作，將草月插花推向一個又一個高潮，終於使年輕的草月不但得到了社會廣泛的認可，而且迅猛地從數以千計的大小花道流派中躋身於三大流派，並走入社會的各類大小空間。

第二個重要原因是在此之後的歷代家元忠實地遵循和貫徹蒼風破舊立新勇往直前的創新精神和他確立的流派宗旨，並以超前斜槓的才華各有千秋地從一個又一個異想天開的界面發揚光大草月流花道。集電影導演、花道、書法、雕刻、陶藝等等於一身的第三代家元宏，把雄渾震撼的竹子大作表現到了極致，成為草月流的標志，草月會館門前那塊“巨石”也是他遍訪群山尋覓到的，並親自鑿刻出“草月”二字。

第三就是日本人認定一個信念後便會一往無前執着追求並不斷精益求精的匠人精神。在草月流里則表現為花道師們都自豪地稱呼自己為“草月人”，大家對蒼風以及各代家元橫溢的才華和領袖風范充滿欽佩和崇拜，不但忠實地恪守蒼風確立的打破陳規不斷創新的草月精神，還較勁似地努力發掘和探索更新更奇異表現手法。

草月流插花注重由“線・色・團塊”營造出的疏密、強弱、濃淡等相互烘托與對比，賦予作品千變萬化和豐富多彩的形式。從整體上看，草月的作品沒有濃郁的日式因素，也不同於歐式花藝的花材配置和作品整體設計中明確的均等對稱形式，其基本構成形式源於日本繪畫中的審美意識，相對於西方繪畫側重光與影的對比，日本繪畫則主要由線條與空間構成，因此草月流的插花作品中多有植物的輪廓與空間的相互烘托。

花道中的插花一詞最初用“生花”這兩個漢字，而蒼風將其改為平假名“いけばな”，並根據不同場合將這些假名注釋為“造型”“變化”等漢字，用以強調其“與時俱進”的宗旨，因此草月隨着時代的變遷，從家庭逐步走入公共空間、社會活動、櫥窗設計、舞台背景乃至舞台表演等各類商業空間，與超出藝術範疇的各類高科技領域合作，不斷從形式和素材等多方面創新更加符合某個空間或某種社會活動裝飾效果的作品，不斷引領着時尚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