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寬：流光逐暮霞——寫給鄧麗君小姐的一封信

今天是鄧麗君小姐72歲的生日，我給她寫封信。
鄧麗君小姐：
您好！稱呼您為“您”，是因為一直記得，若您健在，今年已經72歲了，依然是我敬
重的亞洲歌壇姐姐。可您42歲便翩然而逝，而我早已過了42歲，甚至看上去比您老很
多了。每次看您的照片、影像，都會覺得您是那位可愛、調皮、天真無邪又才華橫溢
的小妹妹。過去曾經持續十多年，每年在您生日1月29日這天給您寫一封信。我本命楊
志寬，筆名真智，定居您在日本最後演出的城市仙台已經22年。
我無法想象您72歲的模樣。2024年11月，我在日本福島三島町與您的三哥鄧長富先生
重逢。幾年不見，他依舊腰不彎、背不駝，步伐矯健，握手有力，讓我十分感動和安
心。三哥看上去是典型的山東大漢形象，個子高大，軍人出身，說話做事乾脆利落。
他在台上致辭時回憶起您的往事，言語間流露出鐵漢柔情，讓人不禁喉頭髮緊，淚盈
於睫。我衷心希望您的每一位家人都健康、平安、快樂、長壽。
您的生日是1953年農曆臘月十五，也就是說，兩周后才迎來蛇年。您是“小龍”還是
“大蛇”？按照華人傳統，您應是龍年出生。從隋唐時期開始，日本曾多次派遣遣隋
使、遣唐使漂洋過海到中國學習，幾乎將整個中國的社會制度、文化乃至曆法帶回日
本。因此，日本過去與中國一樣，過農曆“春節”延續了千餘年。到了明治時期，日
本打開國門向西方學習，推行明治維新，廢除了中國農曆，逐漸放棄“春節”。直到
昭和初年（20世紀20年代），日本農村仍然保留過“春節”的習慣。
1974年，您正式在日本出道時，日本已不再使用農曆，為了方便日本歌迷，您也“入
鄉隨俗”，從龍年出生變成了蛇年出生。龍是四靈之首，象徵帝王；蛇則代表智慧、
機警、變化，能蛻變新生。回顧您42年的一生，您在歌壇上達到了至尊地位，而人生
旅途亦波瀾萬丈，幾度浴火重生。
如今，日本不過春節，而我今天也照常上班。早晨，我開車送女兒小米兒上學，隨後
前往我工作的高中。車裡自動播放着您的歌曲，恰巧是這首《愛慕》。歌詞的第一段是：
“每一天迎着朝陽，走向那大街上，
你的家就在路旁，天天見你對我望。
當我走過你身旁，心弦在震盪，
你的身影，你的笑容，深印在我心上。
等明天再走過你身旁，
我也要對你望一望……”
這首歌詞展現了華人女性難得的婉約之美，而您的演唱更是無可挑剔。
這首歌是您的日本歌曲《擁抱》的中文翻唱，譯詞作者是林煌坤。他為您填了不少日
語歌的中文歌詞，其中不乏上乘之作。然而，我不願稱他為“先生”，因為您過世
後，十多年前他寫了一本書，一半寫鳳飛飛，一半寫您。台灣朋友幫我買了這本書並
郵寄給我，讀後讓我極為不適，能明顯感受到其中有許多胡編亂造、肆意意淫的內
容，完全沒做到秉承“逝者為大”的傳統，尤其是關於森進一和您所謂“戀情”的那
一部分。當年，我一時氣憤，給阿管（管偉華）打電話。他兩邊不得罪，說“麗君和
煌坤都是好朋友，寫書為了賣錢，也不好說什麼”。後來，我也把這件事告訴了“代
官山女王”，她直言不諱：“林煌坤是太監還是小偷？否則這些細節他是躲在床底下
聽到的？還是端茶倒水進房間看到的？”
如今，阿管和小宋（宋文善）都已離世。我和他們兩位都有約定，給他們過80歲生
日，這兩個生日宴錢財倒是省下來，可是儘管接受人生無常，仍是難免令我悵然。林
煌坤尚健在，我不原諒他。對於消費逝者的人，我的態度和對待成龍一樣：他們不得
善終。但凡有人在網絡上大肆宣揚成龍與您有戀情，我都會鄙視。您生前未曾承認過
的事，旁人無權妄加揭發編造。清邁的陳梅姐曾回憶，您與她私聊時提到，成龍在上
海炒股賺了錢，想送您300萬元人民幣，結果被您果斷拒絕，表示自己不缺錢。您還說
過：“恭喜他和新加坡舞女走到一起。”而您的日本閨蜜尤麗蔻回憶，您提到成龍
時，還曾用日語說：“あんな奴！”（“那種傢伙！”）
愛情是兩個人的私事，沒必要拿出來向世人宣揚，尤其當事人已然仙逝。如果可以，
建議您在天有靈，早點約他上去喝咖啡算了。如今，他已老眼昏花，連讀個表忠心的
致辭稿都困難。
相較之下，我敬重鍾鎮濤先生。1995年，他在得知您的噩耗後，仍堅強唱完了《痴心
愛你》。從他在台上的表現便可看出，他是個好人。請允許我繼續愛憎分明幾年，也
讓我儘量避免過早麻木遲鈍。
開車途中，我也想到了您當年在香港街頭飆車的趣事。舟木稔先生曾回憶，七八十年
代的香港街頭不像如今這般擁擠，您曾開着名車載他出行，車速之快令他心有餘悸。
三哥也曾回憶，有次在台北，他開車送您去機場趕飛機，途中時間緊迫，您親自開
車，車技之精湛令他驚訝不已。而我作為您的歌迷，不會學習您開快車，而是追求在
駕駛普通豐田車也能開出奔馳寶馬的舒適感。
今天是2025年的大年初一。您小時候家境貧寒，在眷村是如何過年的呢？每年都能放
鞭炮、吃餃子嗎？
回憶過往，感慨萬千。2024年12月底，我去了東京銀座伊東屋，按慣例買了舟木稔先
生每年必用的手帳。他過去50多年一直使用同款德國制手帳，每天僅能寫一行小字，
價格僅三五百日元，卻見證了他在日本唱片行業的幾十年風雨。我從他身上學到了很
多待人接物的道理。他始終使用手帕和手帳，也無法理解邊走路邊刷手機閱讀文字或
觀看視頻的人。我亦秉承此原則：不用手帕和手帳、走路玩手機的人，我不會讓他們
走進我的生活。受舟木先生影響，我和他使用同款手帳，已經接近10年，越來越習慣
這精簡有效的工作方式。
最近舟木先生談到您，他表態：說來說去，我覺得鄧麗君小姐最大的貢獻是將大量日
本歌曲翻唱成中文，推廣到華人世界。
我依然清晰記得，2010年1月1日，我在品川車站高輪口附近的太平洋酒店大堂咖啡廳
採訪他，讓他總結您成功的要素，他歸納如下：第一，是天賦的音色，絕美如絲綢。
第二，聲音里始終帶有女性的青春光澤，日語表達就是一個漢字“艷”。第三，親切
善良的性格和人品。
過去30年，縱觀整個亞洲樂壇，能夠在歌唱中做到高級控制、收放自如，達到您這種
境界的歌手依然屈指可數。舟木先生有信心認定，您至少是50年、甚至100年都難得一
見的偉大傳世歌者。
有日本藝人在電視節目上感慨：“鄧麗君小姐用日語歌唱時，她的日語比任何日本人
的日語都要好。” 有日本記者回憶：“鄧麗君小姐接受採訪時總是專注聆聽，與我們
有親切的目光交流，讓我們覺得自己被尊重，這一點特別令人難忘。她說話聲音輕
柔，音量雖然不大，但不說廢話，回答核心問題，所以溝通非常有效” 看過您演唱會
的觀眾回憶：“明明是人山人海的演唱會，可是他作為觀眾，卻有一種鄧小姐是在為
我自己一個人歌唱的感覺。”
過去一年多，我專注於個人小型演唱會，主要演唱您的歌曲。這個修煉過程的目的，
是想感同身受您當年的艱辛與偉大。至少，我需要多次朗讀、背誦、理解歌詞，尤其
是日語和英文歌詞。對比您42年間錄製的1300多首歌曲，我僅僅背誦幾十首日語、英
文歌曲，實在微不足道。我能體會到，您日常一定有獨自行走、背誦歌詞的習慣，您
一定深信重複的力量。在歌唱方面，您絕對具備匠人精神。
您的80年代日本經紀人西田先生在回憶錄中提到，您時常把“我是職業歌手”這句話
掛在嘴邊，並用“職業”二字嚴格要求自己。80年代您在美國接受聲樂訓練後，便一
發不可收拾，但凡有機會就深入學習。從美國到倫敦，乃至後來的巴黎，您都非常重
視聲樂訓練，學習識譜、乃至彈鋼琴。即便在後期半隱退的狀態下，您依然有目標計
劃從事詞曲創作，將來打算做音樂方面你的幕後工作，對音樂與歌唱的學習您始終保
持態度與行動。
然而，在您離開後的這些年，出現了兩個亂象：一個是“投胎轉世”之說，一個是
“偽娘模仿”風潮。
這30年來，有人振振有詞、言之鑿鑿地對明燈說瞎話，咬定自己是您的轉世，甚至跑
到清邁梅萍酒店十五樓套房，故作傷感地說：“我終於回來了。”對於這種荒唐行
為，我只能說，人在做，天在看。這種人，我歸類為成龍那一類，拜託您儘快招待他
們上去喝咖啡吧。
此外，這些年也階段性地出現五大三粗的小伙子，刻意將嗓音捏出女性聲線，矯揉造
作、搔首弄姿，甚至濃妝艷抹，來演唱您的歌曲。他們甚至打算唱敗您的眾多女歌
迷。接受採訪時，他們居然說：“鄧麗君的所有歌曲我都會唱！”就沖這一句，我便
絕對遠離這種不要臉的貨色。
以上兩種“妖魔鬼怪”，我認定都是對您歌唱的戲弄和侮辱。“學我者生，仿我者
死。”階段性模仿學習，我可以理解，但若無休止地沉溺於模仿，不去尋找、塑造真
正的自我，那才是最大的悲哀。您生前也從未希望誰成為您的接班人，這世界上也不
需要鄧麗君第二，每個人都應該做獨一無二的自己。
不只是這些模仿者，哪怕是沒有經歷過變聲期、嗓音特殊的大陸男歌手周深，我也不
買賬。他對您的歌曲處理方式，並未走出自己風格，他的審美高度有問題，讓我感到
不適。還比如他與齊豫合唱《歡顏》，明明遠遠不如齊豫的處理方式，然而網絡上一
群瘋子卻硬要說他超越了原唱。很多前輩們看破不說破，而我是快意人生，怎麼感受
就怎麼說。
我認為，歌聲與形象吻合的歌手是幸運的，比如您，還有黃鶯鶯、陳淑樺、齊豫、歐
陽菲菲、王菲等人。而不幸的歌手則有：孫楠、韓紅、劉歡、趙傳等人。
如今，我早已超越了您當年的歲數。人生走到這個階段，我的感悟是必須討好自己，
絕不奉承他人。我甚至同情且照顧年邁富豪，畢竟他們中很多人都窮得只剩金錢，精
神世界兵荒馬亂。
今年起，我去台灣時儘量不與您的歌迷交往，尤其是小腸雞肚瑕疵必報之人。去年5月
在台北，我曾有極不舒服的回憶——他在我心中只值2000台幣，從此相忘於江湖。回
到日本後網絡上有人衝過來私信對我攻擊嘲諷提起台北細節。我的脾氣性格是私生活
里不習慣說他人壞話，那會影響我私生活的幸福質量。我更習慣當面直懟，之後老死
不相往來。
我不愛屋及烏。我把每個人都當成獨立個體，誰也不是誰的誰。如果對方不接受，我
不把對方當人。現階段的我，對男女最重要優點的認知是：女性情緒穩定，如您一
般；男人責任心強，像舟木先生那樣。
面對問題，我習慣不去先指責原因，而是先思考如何解決，追求圓滿收尾。之後，若
有閒暇，再慢慢查找問題根源。
目前，開車聽您的歌，是我最舒適的生活方式。那是我獨處的時間和空間。以您的歌
曲為原點，延展到您翻唱的歌曲，再進一步探索那些歌曲的作詞、作曲家的其他作
品，無論是中文、日文還是英文，如此集中拓展、拓展集中，便形成了我的巨大歌曲
資源庫。餘生，在您的音樂海洋里徜徉，實屬幸福。
最後，我用最近剛剛學到的古詩詞收尾這封信箋，這也是我2025年看破塵世後的享受
人生的活法：朝隨金谷宴，暮伴紅樓娃。休道歡娛處，流光逐暮霞。
今年，敬請繼續多多關照，仍拜託您的加持，至少護佑台灣不會經歷戰爭。
2025年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