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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園裡曾念書
送交者: wcwcwc 2002年07月04日17:15:17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清華園裡曾念書

——謹以此文獻給園子裡的圖書館、書店、書商、和書蟲們

1990年,老狗、魚兒、土匪和我在班裡成立了一個讀書會,主要宗旨是為了多多提倡念非專業性的書籍和被禁止的書籍,以對抗老豬和老貓的又紅又專,爭取將班裡的念書氣氛帶到一個健康正規的路上來。

成立之初,大家興頭所至,還頗有過一番作為,我記得每人還定期謅幾篇酸溜溜的文章,土匪用大小不一的毛筆字抄了,擺在九食堂門口,唬唬一年級女生。後來隨着年事的增高,漸漸疏懶,辦報之事終於虎頭蛇尾,不了了之。但好在讀書會的念書氣氛卻始終保持下來。在我們的帶動下,班上的狗蛋和女生中的熊貓也想加入,最終大家吸收他們為榮譽會員,而土匪和魚兒一個由於攻讀第二學位,一個重抄舊業,整天泡在專業書中,被我和老狗提出警告,降為二級會員。只有我和老狗善始善終。更為可喜的是,老豬和老貓受我們的影響,竟然也有所改變,老豬後來成了一位很不錯的禁書收藏家,老貓念了若干名著和古詩,連在黨支部會上的發言也頗有詩味,可以說是意想不到的效果。

本文所記,即為當年會中的人物和瑣事,或許諸位可以隱隱看到自己當年的影子吧。

一、 兩條會訓

第一條是:書與老婆概不外借

此語仿佛是馬克吐溫說的,老狗拿來作為會訓之一。借書給人誠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這一點我們都深有體會,所以這一條很重要。不過,對此條也有補充解釋,首先是此條不適用於內部成員。會內成員所擁有的好書當然首先要拿出來給會內朋友共享,不外借只是對外的,可能的例外是如果老豬或者老貓來借禁書,可以考慮毒害之。其次是,書可不可以借給老婆?或者准老婆(女友)?當然可以。不過這個解釋只適用於女友眾多的老狗。老狗又特別自覺,即使是老婆也不見得借,所以這條解釋等於沒有。

在這樣的規定下,會員們都放心地把自己最珍貴的收藏拿出來了。我拿出了托人在香港賣的影印足本《金瓶梅》供大家研究,魚兒貢獻出了保存完好的寶文堂在大陸出版的首批金庸十幾部武俠供大家溫習,土匪翻出了祖上所遺線裝《監本詩經》。老狗藏書豐富,從梁實秋的情書到許國璋的英文,應有盡有,所以他的貢獻最為可觀。此外老狗挖書的能力特強,他可以一個月去二十次圖書館社科台去找《圍城》(那時候還沒有多少年輕人知道這本書),也可以一天跑兩趟書市去買新版的《平凡的世界》。他這樣做最大的好處是我們不時被他拉去圖書館交“代借”罰款,或者逛完書市後在地鐵站逃票,也很刺激。

第二條是:書非租不能念也。

自己買的書是一定不會念的,從圖書館借來的書是免費的,所以也是不一定念的。可是從書攤租來的書,不念就對不起自己的血汗錢了。清華圖書館藏書很足,除了科技方面,文史的藏書在國內恐怕也是首屈幾指的。雖然如此,還是有不少書永遠也借不到。即使你像個耐心的貓一樣每天蹲在圖書館,花上五年的時間也是白搭。比如金庸的武俠我就只看到一次,是一本缺了不少頁的《書劍恩仇錄》,五年內僅此一回,所以記得。為此痛定思痛,除了勒緊褲腰帶偶爾買一本,大多數熱門的書還得租來念。當然既然下定決心去租,那就大家存好乾糧,擦好眼鏡,人歇書不歇,每次租來的書都儘量蹂躪,這樣才痛快。

二、 四隻書蟲

讀書會的四個書蟲個有好處,各有壞處,外人稱之為四個大仙兒。

老狗生性馬虎,喜雜覽,什麼破瓶子爛罐子,只要是一冊在手,都可以念下去。又像雜貨鋪子,說起來什麼都知道,如果有什麼書大家只知道書名或者作者,不知道內容,只要去問老狗,一般他總能回憶起一二,雖然不一定準確,有時候還張冠李戴,但也夠了。這給大家帶來了很多便利,當然我們也不得不服。老狗這種下水,得益於他良好的教育背景和發達的頭腦。老狗畢業於浙江的名牌中學,中學圖書館藏書不輸於差一些的高校;老狗又生性聰敏,小學時和人打架撕爛了課本,又不敢向老師和父母報告,每天上課只能靠聽別人背書就可以把所有的內容記住,然後考試得第一名。上了大學後,雖然人老了,記憶差了,但畢竟高中時的底子也夠唬大家一陣子的了。老狗說高中最喜歡做的事有二,一時吃毛蛤,吃了無數,那麼多人得甲肝他沒事;二是念閒書,念了無數,也沒影響他稀里糊塗考上清華。老狗是真火。

老狗喜歡在課堂上睡覺,尤其是早晨第一節課。總是熬夜的老狗有時候實在是挺不住。他在課堂上的睡覺風格既不同於小D的蜻蜓點水式,也不同於魚兒的東倒西歪式,他是那種大張旗鼓的睡,身子攤開,足足占據了三個人的座位,口水流了一筆記本,有時候還打一點小呼嚕。好在一般情況下,只有在三教那幾個有很舒服的長條大桌子的大教室里,老狗才能睡得如此舒服。所以他躲在後面呼呼大睡,倒也不易被發覺,即使被發覺,也由於距離遙遠,教授們都得過且過了。只有上物理課時,主講教授是相當生猛的鄧新元,外號鍘草刀,殺人無算,老狗第一次睡覺就被老鄧那銳利的目光一眼洞穿,中間休息的時候老狗被請上講台亮相,並且對着四五個系的同學留下大名,從此聞鄧膽寒,不敢在物理課上輕易瞌睡。

魚兒來自江西,酷愛科學,也酷愛武俠。魚兒生平最得意的事一是通讀金庸N遍,二是通讀N遍金庸,說來還是一件事。每次在樓道里看到別人捧着書,借着樓道里的燈光苦讀,魚兒總是湊過去,第一句話是:“金庸?”第二句話是:“哪一部?”第三句話是:“第幾遍了?”一副色迷迷的樣子。要說魚兒也不是沒文化的人,魚兒也曾通讀過魯迅全集,巴金的家春秋,也偶爾翻一翻約翰斯坦貝克的《憤怒的葡萄》,瞄一瞄海明威的《永別了武器》,啃一啃乏味的《約翰克里斯托弗》,魚兒還能分清楚列夫托爾斯泰和阿托爾斯泰的區別,也認為朱譯莎士比亞比梁譯莎士比亞好,但魚兒最愛的還是金庸。

魚兒念起書來忘乎所以,頗有些不知道青天之高,黃地之厚。有時候在課堂上偷偷念小說,念到妙處,忍不住呵呵大笑,會把老師和學生們都嚇一跳。晚上魚兒躺在床上念書,每到妙處,自己笑過一回,就要拉一個人訴說一番,讓別人也分享他的歡樂,可惜的是大多數時候別人或者不在情緒,或者沒有同感,嗯啊應付,魚兒便勃然大怒,指責對方沒有生活的情趣和欣賞美的能力。憤怒之餘,也會感慨自己對牛彈琴,普天之下不能找到幾個知音,委屈得像呂繡蓮一樣。

土匪來自湘西,據說那是個既出土匪又出才子的地方,因此土匪的念書生活也像才子的所作所為。土匪不屑於武俠和通俗的東西,他平生最佩服的古人是司馬遷,今人是錢鍾書。司馬遷的《史記》,土匪經常念得搖頭晃腦,長吟短吁,認為是人間至寶;錢鍾書的《談藝錄》、《管錐編》,土匪經常一個字也念不懂,照樣長吟短吁,認為也是人間至寶。小說裡面,土匪和我一樣,首推《儒林外史》,次推《金瓶梅》。《儒林外史》裡面好人不多,《金瓶梅》裡面沒有好人,土匪認為這才是大手筆,大氣象。寫雷鋒易,寫應伯爵難。土匪經常從《儒林外史》裡念出了同學的影子,也念出了自己的影子。

喜歡念古書的人,性格也便顯得古香古色,古里古怪。土匪每次回家,必帶一大罐子辣椒,是正宗的湖南辣椒。每次周末有空,即買二鍋頭烈酒一瓶,花生豆一袋,偶爾也買豬*頭肉二兩。我們一看這個陣勢,就知道土匪又要念古書了。果然,土匪在桌前坐定,似在運氣凝神,然後便摸出一本線裝書來。念至高興處,土匪嘆一口氣,云:“此處當浮一大白。”然後喝一口酒,吃一顆蘸了辣椒的花生豆。旁觀者看他如神仙下凡般高妙,忍不住自愧不如。

最後說到洒家我自己了。我出身寒門,來自偏遠,可以說一無所長,只在於愛好和勤奮。我深謝念閒書給我帶來的好處,最直接的好處是高考中我的強項化學發揮失手,只得了七十多分,但或許是我的雜學旁收使我的語文得了破天荒的高分,因此沒有被清華據之門外。我本來有志於學習文科,但教了一輩子文科的父親死活不同意,只好學理科。我的史、地兩科給文科老師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以至於在高考後他們逼着我做了一遍有關考卷,據那幾個老師說,我如果報考文科的話,我的總分可以進入本省前十甚至是前五名,任何大學都隨便報了。更何況分科以後,我就沒有好好複習過文科科目。當時清華的通知書遲遲未來,我也有點懊悔自己的選擇。現在看來,也不知道當年的選擇到底是對是錯。

上了清華以後,清華有幾百萬冊書的圖書館和我家鄉中學的只有幾千冊書的圖書室,真有天壤之別,欣喜之情可想而知。據說當年錢鍾書先生入清華時,發誓要橫掃清華圖書館,我當年不識天高地厚,也曾發誓橫掃清華圖書館的某一角落。最後掃來掃去,進大學時一點五的視力掃成了畢業時的六百度近視。略有成就的是,到大三後半學期,我的借書證的二十多頁都被出納台的章子蓋滿了,去圖書館換新的借書證,那個換證的老師誇獎了我一番,聲稱這種情況很少見,自己心裡也甚是得意。誠然,我們讀書會幾人中,在大學期間,大概我借的書最多,但念得是不是最多,就不得而知了。

三、 幾件小事

我們幾個人都喜歡“念書”這個叫法,而不怎麼說“看書”或者“讀書”。後來有一次說起這個話題,老狗說“讀書”顯得太高遠,比如“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恐怕只有鴻鵠之志的人才適合用這個字眼。我們都是平庸之輩,既不想靠讀書而濟世安民,也不可能靠讀書得諾貝爾獎金,“讀書”不大貼切吧。“看書”則顯得特牛,頗有一目十行的味道,隱隱覺得上了大學以後,就了不得了,書只需要看看即可領會一切。其實大家半斤八兩,誰也沒有陳寅恪的記憶力,靠“看書”恐怕將來只好要飯了。只有“念書”來的最實在,顯得踏實,顯得呆氣十足,認認真真念幾本書,將來好養活老婆孩子,也還實際,所以“念書”最容易接受。

但念閒書太多,總歸還是有些不務正業。想起當年為了多念幾本閒書,逃了不少課,遲到了無數回,總覺得對不起老師,但從沒有覺得對不起自己。記得一次老狗搞到了一本台灣出的禁書,星期日晚上通宵苦戰,第二天上午第一節課,我和老狗遲到了足足有四十分鐘,但是我們知道給我們上課的王老師是美國的博士,從來不關心學生遲到早退的,所以並不十分擔心。沒想到的是,那天在學堂門口居然碰上了一位老先生,依稀是學校教務處的一位專管學風的老師,看我們兩人騎着破車一路風馳電掣地過去,就猜到是遲到的學生,大概他看了表,覺得我們遲到得太多,所以一路呼喊着騎車追來,我們兩人見勢不妙,一路猛蹬,到了一教甩下自行車就沖了進去,那位老先生氣喘吁吁地追進來,站在大教室的門口叫喊着讓我們出去,又說太不像話,遲到那麼久,成何體統?顏面何在?王老師停下了講課,笑嘻嘻地看着,滿大教室的學生都看着我們,我們兩人縮在最後一排,就是不出去,後來老先生也就無法,自己去了。下課後,我們還擔心老先生會在門口等着我們,但最終沒有。從那以後我們終究有所收斂,不敢十分遲到了,可惜的是大學生活已經過半,補償的機會已經不多。

大學三年級時,新圖書館建成,土匪整天泡在新開放的古籍閱覽室里。當時老豬已經開始收集各種禁書,其中市面上出售的不少古典小說到處是“此處刪去多少字”云云,窺豹不全,老豬總覺得心中不足,特來和我們商量,希望把他手中的潔本補足成污本,我未置可否,土匪則很不屑,後來被纏不過,土匪說去古籍閱覽室去找全本抄吧。老豬得了指點,非常高興,經常跑到古籍閱覽室去抄寫,動作偷偷摸摸,神情面紅耳赤。我也幫着他抄了幾次,畢竟是為了念書的大事,情有可原。記得先後抄過《綠野仙蹤》、《三言》、《二拍》等某些章節。像《十二樓》、《婆羅岸》等書,也翻閱過。後來,那幾部書給翻得太勤,有幾處有了明顯的黑痕,可能管理員覺得不好,就把那些色情章節用刀裁掉了。現在古籍閱覽室里的那些書,不知道是不是還是殘缺不全。

讀書之餘,我們也做了一些修書的工作,為此專門到圖書館找了修理書籍的書念。到畢業時,我們修理圖書的技術已經很高超了,自己裝訂的書比不少市面上的拙劣產品要漂亮上許多。現在雖然手藝擱置多年,但偶爾一試,還全然不錯。前一陣子,我把複印的一本技術報告裝訂成冊,加了精裝硬皮,老闆看到了,非常驚奇,以為我是定購的原本。等我告訴他來龍去脈,他感慨說我可以靠這個吃飯了。可見少年時學下的一點雕蟲小技,總還是用得上的。

後記

眨眼間,就到畢業的時候了。我們四人很快樹倒猢猻散,各奔東西。老狗念了幾本厚厚的英語書,去做進出口的買賣了。魚兒受武俠小說影響之深,可以從他的畢業論文評語中看出來:“……實驗數據比較可靠,基礎概念清晰……但論文用詞浮華,結構鬆散怪異,似缺乏科學論文寫作訓練…………”。魚兒最終舊病復發,跑到北大去追求“科學”去了。土匪苦熬五年後,拿到了兩個專業的學位,一頭扎到浦東去商海中淘金去了。我則繼續留在清華混日子。

幾年前,我和魚兒同年來到美國,繼續虛度光陰。老狗和土匪則都在國內成了大款或者中款,去年老狗跑到美國來旅遊,特地來看我,但不巧的是我正好出差,只能在電話上侃了一番,看得出老狗還是喜歡念書,我在舊書店買到一本有托夫勒親筆簽名的頭版《第三次浪潮》,本來想送給他,只好等下次了。

2001年5月

(此文原為清華90年校慶所作,後來忘記了文件存處,最近無意中找到,所以是首次貼出。另外《清華同學回憶》的後續若干篇也找到了,有控再貼吧,老要找*非*法*字*符,太費勁。以前貼的那幾篇還是AA當斑竹的時候,兩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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