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五四運動”80周年。晚間電視在唱着五、六十年代的老歌,其中還有一段朗誦雷鋒日記:“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為人民服務是無限的,......”--啊,多麽熟悉的聲音,它打開了我塵封的記憶,把我帶回到那難忘的少年時代。
多麽久遠了,又仿佛是昨天的事。那是文革前一年,一個炎熱的星期天上午,在X市建設大街兩洞橋的大斜坡上,幾個八、九歲的男孩、女孩,頂着驕陽,混身是汗,幫助工人推板車,一推就是一上午。另一個星期天,又是這幾個稚嫩的男孩、女孩,自帶着掃帚、抹布,去火車站為旅客做好事,打掃衛生。還給小樹澆水,扶老年人過馬路。而做這一切,得到的唯一“獎賞”就是,把它記到自己的日記中,交給老師看。
那時我只有小學二、三年級。和那個時代的人一起,我虔誠地學習雷鋒,做好事不帶任何個人功利,只有一種深深的自豪感。當時提倡的就是做“無名英雄”。我至今還記得,學校組織看電影“雷鋒”,當電影結束時,我的眼睛裡噙着熱淚,暗下決心,做一個雷鋒式的人,為“人類的解放”而奮鬥一生。
但是,經過三十多年的風風雨雨,特別是經過文化大革命的“經風雨,見世面”,經過土插隊和洋插隊的“再教育”,我對當年的學雷鋒教育開始有了反思和疑問:為什麽文革前大力提倡的為人民做好事,“毫不利己,專門利人”,轉眼之間就演變成文革中的互相揪斗、相互殘殺、朋友告發、夫妻反目、學生打死老師 ......,又演變成今日社會的各種極端自私自利的醜陋行為?
如同任何事物和人都有兩面性一樣,學習雷鋒,做一個高尚的人,它的正面教育肯定至今還影響着我和許多同時代人,甚至會影響我的一生。但是,它所強調的一切聽某人的話,做一顆忠實的螺絲釘,大公無私,則完全否定了作為人的個體的存在,否定個人的權利,煽動愚昧和盲從,扼殺人性。它對隨之而來的文化大革命的巨大災難,起到推波助瀾的負面作用,讓中華民族至今仍吞咽着苦果。“當其始也,是要把世界建成人間天堂;及其終也,卻是把世界變成了人間地獄。”--我想起了奧威爾的小說“一九八四”中的一段前言。
在市場經濟的今天,昔日的學習雷鋒、公而忘私,早已被金錢掛帥,利潤第一所取代。昔日的為人民服務、艱苦樸素、互相幫助,早已變成了為金錢服務、追求奢侈享樂、赤裸裸的金錢關係。各種見利忘義、窮奢極欲的醜陋行為殘渣泛起,連資本主義國家也未聽說過的金粉宴席,三宮六院也堂而皇之地出現。那時,我們提倡人們互相幫助,而現在,人情淡漠,甚至為一點小事而互相辱罵,連公汽上讓座的都很少見;那時,我們主動上街打掃衛生,而現在,人們在公共場所亂扔垃圾,甚至垃圾就仍在自己的窗外;那時,我們提倡艱苦樸素、拾金不昧,而現在,一切金錢開路,到處是貪婪無厭......。過去,人們看到軍人和警察,就想起了雷鋒,有一種尊敬感,而現在,“雷鋒叔叔早已不在”,警察卻幾乎是地痞流氓的代名詞。甚至所謂“白衣天使”和“人類靈魂工程師”都已墮落:醫生的工資在國內相比並不算少,他們給病人動手術竟然公然收受額外金錢,以至社會上改稱他們為“白眼狼”;而中小學校亂收費、重點學校動輒收上萬元的所謂“擇校費”早已不是新聞(還叫什麽“義務教育”呢);各大學的基建後勤,大都已墮落成權錢交易的黑市;而大學招生部門,每年的高考時節,各種關係、批條、紅包,如雪花般飛來,絡繹不絕。儘管我們的報紙年年都在宣揚學雷鋒,捧出一個又一個“英雄人物”,但社會風氣、社會公德、社會治安卻在日趨下滑。在物質文明迅速發展的同時,精神文明卻在全面倒退!
我們還需要一場大規模的學雷鋒運動嗎?多年的實踐證明,這樣的運動已經不再起作用。人們面對種種的宣傳已經麻木。面對不斷上漲的物價和各種支出,人們更關心的是自己的工資收入、子女入學、勞保醫療,而不是公共事業。甚至只要自己的小家裝修豪華,哪怕出門就是垃圾堆,也視若無睹。
當我們引進市場經濟的“看不見的手”來調節經濟時,我們用什麽來調節人類的貪婪欲望?當我們用卑鄙無恥出賣肉體出賣良心換來了嘩嘩作響的鈔票時,可曾想到過,當有一天赤條條地離開人世時,用什麽來面對孔夫子面對馬克思面對上帝?舊的大廈在人們心中已經轟然倒垮,新的大廈何時才能建立?如何才能建立?資本主義國家靠法制靠宗教,而我們靠什麽呢?
曾經在我心目中高不可攀的那位戰士的形象,如同許多其他偉人一樣,從神壇上掉下來,變成了凡人。但是無論如何,雷鋒,對我個人來說,是我心中的一面旗幟,一面鏡子,他對事業的忘我的追求精神,將伴隨我的一生。
......。
“是那山谷的風,吹動着我們的衣襟;是那狂暴的雨,沖刷着我們的帳篷。......”電視裡傳來那動人心魄的“勘探隊員之歌”。當年,伴隨着這歌聲,無數熱血青年,放棄城市的舒適,放棄考大學,去農村、去邊疆、去祖國最需要的地方。當年的那些熱血青年,如今安在哉?他們還有幾多人,仍記得當年的理想?他們當年“解放全人類”的理想,何時才能實現?
“背起了我們的行裝,爬上那高高的山岡,......”歌聲漸漸地遠去,那個純潔的時代、理想的時代、狂熱的時代,我的黃金般的童年時代,也離開我愈來愈遠,愈來愈模糊,再也不會回來。
(初稿於1998年春北京,修改於2001年歲末多倫多,發表於萬維網上)
(註:江主席提出“以德治國”,網友們對此頗有爭議。以法還是以德,還是二者兼施,更重要的是如何實施,本文僅提出一些問題,但願能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