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校長來了
我來圖賓根大學報到那天,在他們的外事處和外事主任梅克雷先生見面,談有關我註冊
的各種事宜,中間他接到一個電話,講了一大套德語,然後突然轉過來問我,“你們的pres
ident會不會講英語?”我一時愣住了,心裡說,“president? 什麼president? 是江澤民麼
?”……他又從重複,“你們大學的president……”, 哦,我明白了,好像是指校長或系
主任什麼的,但我還是覺得奇怪,怎麼突然問出這個問題,是不是問我現在要去的圖賓根大
學的系主任?還是北大我們系的主任?我正想着,他很吃力地用德語發音念一個中國人名念
道“書……日……轟”,我終於反應過來,肯定是指北大校長“許智宏”!怎麼突然扯到北
大校長上了?我感到奇怪,不過既然問了,我就說,“大概會講英語吧,我想應該會”,其
實在北大,我這種普通教師與“校長”的層次相距甚遠,基本上感覺不到什麼聯繫,也不知
道校長會不會英語,我真不知道許智宏校長英文口語如何,但一想,就先說會吧,會總比不
會好聽。
梅克雷就跟電話里又說了些什麼,放下電話,對我說,“你們的校長9號要來我們圖賓根
……”,我感到有點吃驚,我剛到這裡,就有自己的校長來,挺有趣的,“是來訪問麼?”
我問,梅克雷說,“不是,他要到哥廷根那邊開一個會,同時順路走訪幾所大學,來這裡呆
一天,到時候你要不要來一起吃飯?” 我感到有點突然,因為按國內的習慣,這種校長訪問
,層次比較高,肯定是很官方,很排場,請誰不請誰,很複雜,恐怕早就要安排了,如果事
先沒有安排,我突然出現,算幹什麼的?就說“這合適麼?”,梅克雷說,“當然,沒什麼
,只要你有時間,必要時也可以幫忙翻譯之類”。“那當然好”我說,但心裡想,校長來,
肯定帶了翻譯,北大這麼多專業學外語的,誰不想跟校長出來跑一趟?在中國,北大校長好
像是“副部級”幹部,來歐洲訪問,肯定要安排得很周到,不可能存在這一類問題,他們西
方人總是按照他們的思維,想象中國校長也像他們的校長一樣平民化,還需要“幫忙”,我
們中國校長出行,前呼後擁,根本用不着我這種邊緣人幫什麼忙。不過我想,有機會在如此
遠離北大的地方這麼近距離接近北大校長,是非常有趣的事情,在國內還真沒有機會,就滿
口答應,他們說到時候通知我具體時間什麼的。
直到上個周末,我在黑格爾樓研究所的電腦室上網,管電腦的那個人突然來叫我,說有
我電話,我感到奇怪,誰會把電話打到這裡找我,那起電話,才只是梅克雷先生,他問我,
9號接待校長,我想參加中飯還是晚飯,我反問他,“我都有時間,您看怎樣好”,他還是讓
我自己定,我知道一般中飯隨便一些,晚餐比較正式,我喜歡隨便一點的,就說,“我覺得
也許中飯好一點”,他也說“可以,就這麼定了,到時候差5分1點,來我辦公室,我們一起
去”。這周一,我正在機房,梅克雷的秘書考波女士給我打電話,問我有沒有電傳地址,我
說現在沒有,要借用研究所的,但不知道有沒有人,問她什麼事,她說要傳給我一張接待許
智宏校長的日程表,我也可以到她辦公室去去,我說我就在附近,乾脆去取吧。我從我們的
黑格爾樓跨過馬路就到了他們的辦公室,她給我一張接待的日程表,上面詳細寫這兩天的具
體日常活動安排以及圖賓根方面參加的具體人名和頭銜,我的名字列在晚餐的名單中,地點
是“博物館餐廳”。我問,不是說中飯麼?是改了麼?考波說,她也不清楚,她接到的就是
這樣一個日程,我想可能是臨時調整,也就無所謂了,又約好了到時候幾點幾點在哪裡,考
波還領我到另一房間,從窗戶向遠處指給我看博物館餐廳在哪裡,原來就在麥當勞和德意志
銀行旁邊,我天天路過。我問她晚餐我要穿正式服裝還是隨便,她說隨便。
昨天,考波女士又突然打電話,問我願不願意9號也參加中飯,我說“也可以,我無所謂
,是不是又改成參加中午餐了?”她說,“不是,是想請你參加中餐和晚餐兩餐”,我說可
以,心裡想,這麼點事兒,還改來改去。
今天中午,我按時12點45分到梅克雷的辦公室,他說抱歉等一會,他要趕着在電腦上寫
一點東西,我就站在辦公室看他掛在牆上的各種從非洲帶回來的飾物,一會,考波也來了,
和我打招呼,我也說“哈嘍”。我看到牆上掛着的一個藝術品的幕布上寫着一些象形文字,
很像中國納西族的文字,我問他從哪裡來的,他說從非洲一個部落。
我們一起向一個旅館走,今天早上許校長乘火車到斯圖加特,圖賓根大學派車去接,就
安頓在舊城內一個叫hospiz的古老的旅館裡,那個旅館位於老區的一個陡坡的小巷子裡,外
表看來很舊的二層樓的房子,我知道這種古老的有歷史意義的小旅館,在歐洲常常被認為是
真正有價值的,很可能多少年前就是馬克思或黑格爾的故居,所以安排在這裡,是一種尊重
,但一般中國“出國”的人都不喜歡這種舊建築,認為它們又舊又破(國人認為房子舊了,
就應該拆了),總覺得不是鋁合金藍色玻璃的那種高樓大廈,不夠“檔次”和排場,有些中
國的“幹部”出國“考察”,因為被接待方安排在這種老城區的這種小樓旅館,大發雷霆,
認為“看不起中國人,以為我們中國沒有高樓大廈……”,非要搬到新城區高層大廈里去…
…由此,我心想,他們安排許校長住這裡,真不知道怎樣,就算許校長自己不抱怨,同行的
翻譯、秘書之類隨行人員鬧不好也會.......
到了旅館,前台說接站的人剛剛把許校長送來,剛上樓,我們考慮不必太急,就故意等
一會,梅克雷帶我出了旅館,走向另一條窄巷,前面有一家飯店招牌,已經有三個人站在那
里,梅克雷介紹我們認識,互相問好握手,每兩個人都要我一次手,4個人排列組合也要好幾
次,原來其中一個是圖賓根大學副校長,一個是中文系的,講一口流利中文,說是在台灣學
的,也在北京呆過,另一個忙亂中忘了介紹,但我記得日程表上寫着一個搞音樂的。
等了片刻,梅克雷又要返回那個旅館接許校長,我說我也去,一起來到前台,打了電話
,聽梅克雷在說英語,我不知道對方是誰,心想可能不是許校長本人,更可能是翻譯,一般
中國習慣,當官的不會直接接電話,所以應該是翻譯,但為什麼沒帶德語翻譯?梅克雷放下
電話,我問是誰,他說就是許校長本人,說他要花幾分鐘先給家裡打個電話,就下來,我感
到有點奇怪,許校長自己接的電話,還真能講英文。等了一會,有人下樓,我們趕緊看,是
別的客人,又過了一會兒,又有人下樓,我們再看,這回真是許校長,讓我奇怪的是,就他
自己一個人!嗯?他自己一個人來歐洲訪問?沒有翻譯秘書助手?後面有一個人也跟着下了
樓,我想可能是同來的吧?可是那是個白人,下樓就出門走了,看來許校長後面確實沒有人
跟着。
許校長下了樓梯,沖我們走過來,先和梅克雷握手寒暄,英文很流利,稍帶一點點上海
那邊的口音,然後跟我握手,我說,“許校長,我是北大的,來這裡交流,我也剛來,他們
叫我來幫忙……”。許校長說“是,是,我看到名單上有你”,仿佛已經認識我。我第一次
這麼近距離看許校長,完全是另一種樣子,跟平時開會或有線電視看的感覺完全不同,他穿
一身灰色西裝,手裡拎着一個黑公文包,就像一個一般出差的大學老師,看起來是一個很學
者、很平易、又很有外事活動經驗的人,在這裡就像在國內一樣,對一切都非常熟悉,他這
個年齡的人里,除了搞外交或外貿出身的,這種人還真不多。
我們就往外走,我好奇地問他,“許校長,就你一個人來訪問這麼多地方?你沒有帶秘
書或助理什麼的?”
“是呀,不用帶什麼人,反正這些地方講英語都行,我都能對付,不用帶別人。學校里他們
要安排人陪我一起來,我說用不着,我一個人要辦的事都能辦,還帶那麼多人、花那些錢干
什麼?”
“……”,我真的感到很以外,由此對許校長真有點另眼相看,有點耳目一新的感覺,
這在西方可能沒有什麼太特別的,但在中國,真的不尋常,在中國,別說北大校長,就是隨
便一個地級市的師範學校的校長出國,也要帶上秘書助理翻譯一大堆,要是來歐洲,可能還
要帶英語德語法語一個外語系來,而眼前我們北大的校長就自己拎着一個公文包,萬里獨行
,一路走訪幾所大學,真是很有一種超凡脫俗的北大風格和氣派,這和一般很官僚化的那種
“領導”迥然不同。
我們一起又回到剛才那個餐館門口,又互相介紹,寒暄,許校長好像很熟悉這種西方人
的日常交往,應付自如,好像在這裡生活過多年。進了餐館,這是一個看來老字號的餐館,
典型的歐洲風格,裡面不太大,有點擁擠的感覺,很古典,價格也適中,一般在歐洲這是屬
於那種令人很舒服的地方,是有文化的人來的。不過我知道,這種餐館,一般中國出國的干
部官員肯定又會覺得太“低檔”,等等,這是感覺的不同,沒有辦法說清楚了(一般在中國
招待重要人物,是要到所謂高檔有名的大飯店,然後要包間什麼的,歐洲本來就沒有包間之
類的東西,因為西方人一般非常不喜歡在沒有窗戶的環境中用餐,也不喜歡跟別的客人隔離
開,他們到飯館吃飯,很大程度是喜歡同時還有別的桌子和客人的那種感覺)。我們進了餐
館,許校長依舊是很熟悉這一套的樣子,就像當地人一樣,和大家一起選桌子,然後就隨便
坐下,我、許校長、另一個講中文的教師坐一邊,梅克雷、圖賓根副校長、搞音樂的坐一邊
,
大家沒有馬上點菜,而是閒談幾句,圖賓根副校長問起許校長的研究領域,談起轉基因
問題,說在歐洲人們認為轉基因不好,這裡面觀點上有一點分歧,許校長做了一個比較長的
很專業解釋,回答他的話,我知道和西方人談這些事是一個相當複雜的問題,就像我們搞社
科的人談人權問題或西藏問題,是屬於比較高難的動作,但許校長似乎已經多次遇到這種問
題,侃侃而談,他們談到很多專業術語,我們聽不太懂,但總的意思很清楚,也很有邏輯性
和說服力,主要是談話時的神態表情,完全就是一個搞科研的學者的樣子。
談了一會兒,副校長提議開始點菜。我說我實在不懂這些菜是什麼,就讓座我對面的那
位搞音樂的教師幫我點,許校長則讓旁邊的中文系教師幫忙,討論了一會,點完了。
這是一個典型的學者的午餐,大家總是有很多話題,許校長和他們三個人談了很多有關
教育制度、大學管理、學術研究、留學生等話題,也簡單問了我在這裡工作、生活的情況。
而我就主要是和對過的搞音樂的談起目前東西方青年人對各種音樂的欣賞愛好和東西方古典
音樂的狀況等等,又談了我對圖賓根的良好印象,我說這是個“文化密集型”城市,原來這
個人是圖賓根大學的音樂教育負責人和樂隊指揮,他們剛剛和北大藝術系搞過聯誼活動,我
想起我來之前還看到北大三角地的櫥窗里還有這次聯誼的很多圖片。他說11月2日由他的作品
的音樂會,我有興趣可以參加。
吃完了飯出來,在老城區步行轉了專,這裡的房子、教堂、花園、河岸等都能講出一些
歷史故事,那個講中文的老師熱情洋溢地用中文向許校長介紹這些故事,別的人偶爾插一插
話,圖賓根副校長則問起我這次來的研究題目,我介紹了一下,他好像頗感興趣,還談了他
的觀點。
我們一起步行穿過一大片綠草坪和樹叢,我才意識到這裡就在大路邊,我天天從旁邊路
過,但沒想到稍微多走幾步就有這麼大一個世外桃源。這也是歐洲城市建設的一種習慣,他
們特別願意在鬧市區中搞一個綠草如茵、樹木繁茂的花園之類的地帶,但總是設計成你從街
上看不到它,而你在裡面也開不到外面近在咫尺的鬧市,有時候你在裡面呆了半天,走了很
遠,其實就在你天天坐的公共汽車旁邊幾米的地方經過,但你感覺不到,只覺得好像已經遠
離城市到了郊區里。
我們穿過那個花園,到了辦公樓里的一間房間,大家為這一張桌子坐下,
這裡沒有東方國家常有的那種鋪張的在某某大廳之類的地方舉行的歡迎儀式或拿腔拿調
的滿口空話的歡迎詞之類,更沒有人想起照相攝像之類的事情,這要是讓國內某些領導,恐
怕又會覺得受“慢待”了,其實在歐洲,這是一種很實在、很親切的做法,特別是知識圈,
越這樣越顯得大家有品位有水平,許校長似乎也很熟悉這些,就隨便坐下,圖賓根副校長贈
送一個禮物給許校長,是一本介紹圖賓根的書。
這時來了一位華人女士,說是中文系教中文的教師,一看就是那種典型的在海外“奮鬥
”的女華人,和許校長握手,也一起坐下。我今天出來前,還是按照國人的偏好,故意帶了
一個相機,想可能照幾張相,看見許校長和女士握手,就拍了一張,豈知拍完之後,相機就
吱吱吱響起倒卷的聲音,原來我的相機里只剩一張膠捲,照完就沒了,真是趕得不巧,這麼
多有“意義”的歷史時刻,就只好錯過了。
然後圖賓根副校長請許校長在他們的留言簿上留言,許校長想了一下,用中文寫下了“
祝圖賓根大學和北京大學的合作進一步加強和擴大”,下面簽上“北京大學校長 許智宏”,
然後用英文為副校長翻譯了一遍,副校長請我們都簽上名,我第一個,在許校長名字下面,
剛要簽,一想不對,我要直接簽,好像我也是北大校長,於是先寫上單位名字“北京大學…
…研究所”,然後簽我的名字,我讓那個會中文的老師簽,他客氣地謙讓了一下,副校長示
意他簽,他才簽了,然後其他人一一簽了,到了最後一個是那位女華人教師,不知為什麼,
她看了許校長的留言後,又用德語為副校長翻譯了一遍,我也感覺很怪,許校長已經用英文
翻譯了一遍,她為什麼又來一遍?副校長也半開玩笑地對女教師說,“你把他(指許校長)
剛剛做的事情又作了一遍”,我迄今一直覺得奇怪,她為什麼又重複一遍,其實許校長翻譯
得非常準確,沒有任何差錯,就在此時,我寫到這裡時,突然想到,會不會是那位女士不懂
英文?不明白許校長已經翻譯了一遍?
這就算比較正式一點的活動結束,然後,我們就出來,有一輛轎車在外頭等着,梅克雷
要我、那個女士、那個講中文的教師和許校長上車,去一個修道院舊址參觀,其他人就熱情
告別,圖賓根副校長問我還呆多久,我說我剛來,還呆幾個月,他說真的想再見我,意思是
說不是客氣話,又給我名片,這一次,他們都互相給名片,我恰恰沒有名片,很不符合一般
中國人的形象,中國人在世界上是以見面送名片和名片上頭銜多而聞名的,我竟沒有名片,
他們都覺得有點意外。
那個教師有點胖,主動做前面,我、女士和許校長就擠在小車後面,許校長還自己系上
了安全帶,也讓我有點意外,這在歐洲,是鼓勵但不強制性要求,但很多“好公民”會這麼
做,我是從來不做。車開了一會,到了城外一大片古堡樣子的地方,從一個門洞進去,停下
,下車,進了一個好象辦公室的售票和紀念品的房間,胖教師買了票,他就告別先走了。許
校長、女士和我就留下來,參觀那個修道院。
我們先轉一轉,那個女士用中文解釋那些德語說明,聽口音是南方廣東福建那一類口音
。我和許校長看了這座有幾百年歷史修道院的建築,許校長對他們保持古老文化品味似乎有
些興趣,談了幾句關於現代化過程中如何保持傳統文化的問題,許校長指着那些舊建築說,
關鍵是領導者決策者要有這種欣賞力……後來,那位女士帶我們加入一幫旅遊者的隊伍,又
來了一個解說員,領着我們一個一個位置參觀講解,因為是德語,許校長和我聽不懂,只覺
得講解時間很長,那位女士似乎也不太熟悉這些內容,又有點想不起來如何用中文表達的樣
子,翻譯的很吃力,天氣又冷,我看許校長只穿一身西裝,肯定很冷,我幾次差點提議不要
跟着旅遊團了,但看到許校長總是很禮貌地站在那裡“聽”解說,這是對一個解說員這種“
小人物”勞動的尊重,我也不知該不該提出叫停,也不好打擾,但暗中擔心許校長會不會冬
感冒了,就對他說我感到很冷,問他冷不冷,他沒有直接回答他自己冷不冷,只是說“這裡
教堂像中國的大寺廟一樣,往往有點陰冷”,終於,在參觀了修道院主體之後,女士提議我
們回去,我才鬆了一口氣。
由於他們幾個會講中文的教師和這位女士都把這裡monastery翻譯成“修道院”,我和許
校長都以為是“修女”的修道院,所以我們在談話中提到“修女”,那位女士糾正說,這裡
不是修女,是修士,都是男性,我也有點奇怪,問題是現在大陸一般說“修道院”,都是指
修女呆的地方,還真不知道修士的修道院怎麼翻譯。
參觀的路上,我們又談起許校長自己出來不帶秘書的事情,許校長說“除非工作上確實
需要有別人一起處理一些事情,我才帶人,一般根本不需要,我總是這樣,原來在中科院當
副院長,我就負責國際交流,經常這麼一個人出來開會什麼的,沒什麼,那時候我出來開會
坐飛機本來可以做頭等艙,但我從來都坐普通艙,就是工作麼,坐什麼還不一樣,他們看我
的文件上是VIP,但不坐頭等艙,有時候還懷疑我的身份,我就給他們看所有證件……”
回到車上,司機開車送我們回許校長的旅館,已經快6點了,我問許校長有沒有別的事情
要我辦,要不要我幫他把公文包送上去,他說不用不用,我和女士就先告辭,他自己回房間
休息一會,晚上7點是晚餐,但中文系系主任要提前來拜訪他,然後和他一起來餐廳。
我和女士往車站走,我問她老家哪裡人,她說從台灣來,我又問台灣哪裡,她又說祖籍
泉州,爸爸48年到台灣,親屬都在泉州,我發現她對我是典型的近年來那種非大陸出身的華
人在海外對大陸華人的態度,好像總是不知如何是好,近也不是,遠也不是,很複雜,特別
是這幾年大陸突然崛起,像原來一樣一味看不起已經不行了,因為有些大陸人常常突然表現
出一種超常的素質和成就,令他們自嘆不如,但要他們完全尊重大陸人也難,一個是長期形
成的心理不可能馬上改變,同時又不斷地聽到看到大陸和大陸人的各種醜陋負面的消息和形
象,使他們還是覺得大陸人“不行”,大陸規模之大,什麼都有,良莠參雜,自身的矛盾性
,使得他們無所適從,只好故意保持距離。我跟他們這些“華人”打交道遠不如跟真正的“
洋鬼子”來的自然,因為直接和洋人打交道是大民族大文化之間的直接交往,是“大對大”
,很大氣,彼此都自信,也能直接欣賞對方,沒那麼敏感,不像各類華人之間那麼多微妙詭
秘有時還挺複雜的心理,我理解這一點,也不主動多說什麼,到了車站,她提醒我過馬路上
車,我和她道別,她自己就風風火火接着往前走,嘴裡喊了一句:“過馬路注意安全!”。
我乘公共車回到住處,換了一身稍微深色一點正式一點的衣服(但不是西裝),不再戴
那頂棒球帽,因為晚餐畢竟正式一點,還是改變一下好,然後又乘車回到鬧市區,時間差不
多了,我先看了看旁邊一家膠捲店,已經關門了,看來今天是命中注定不該照相,就到博物
館餐廳,等了一會,見一個教授模樣的人陪許校長穿過馬路走過來,我打招呼,這回是許校
長向他介紹我,那個人是中文系系主任,然後一起進了飯店,這裡比中午檔次略高,是另一
種風格,這裡時那種長方形桌子,兩邊長椅子,但在桌子一端單獨放了一把椅子,主任就請
許校長坐這把椅子上,這按西方習慣,這樣等於許校長坐在桌子的一端,是坐正座,我們都
坐在桌子兩側,好像下屬的位置,但實際上按中國習慣,這種後加的椅子總是地位低的人坐
的,許校長似乎完全不計較這些,隨便坐下。過了一會兒,又來了兩個人,一個是研究地質
的,每年來中國,另一個是搞德語教學的,剛在中國呆了半年,上星期回來,大家坐下,依
舊是他們幫助解釋菜單,最後我和許校長選了兩種菜,要了一種當地的紅酒。
開場時,大家碰杯,5個人排列組合交錯之間,有點亂,我忙亂中沒有和許校長碰到,許
校長還故意用英文叫我,跟我碰了一下,我再次感到許校長的平易,但也覺得很不好意思。
席間,大家談論了很多事情,那個系主任教授花了很長時間談他所專門研究的中國古代如何
打深井的技術,據說達幾百米,超過歐洲幾百年,技術之高,十分驚人,我從來沒聽說過,
許校長也感到吃驚。那個搞地質地問我很多問題,我談了很多。許校長好像也和另外兩個人
談了很多,我在這邊談話,沒有聽到他們說什麼。
吃完飯,搞地質的先生先告別走了,我們三個人送許校長回旅館,沿路又介紹了路上幾
座舊建築的有關典故,許校長又對我說在這裡能見到從北大來的我很高興,我說“在這裡見
到您真是幸運,您給我耳目一新的感覺”,他笑着拍拍我肩膀,說你過獎了,到了旅館門口
,許校長和我們一一握手,跟我握手時說,“讓我們共同為北大的發展努力”,又問我北京
那邊家裡有沒有什麼事要他代辦,我說沒有,謝謝,問他明天走要不要我幫忙,他說不用不
用,於是就告別。他上樓去休息,我們三人走回到街上。其中一個要先拐向別的方向,和我
握手告別,請我有時間去他們中文系看看,另一位陪我在附近一個車站等車等了好半天,又
閒談了關於北大的事情,終於車來了,我和他握手道別,跳上車,剛坐一站地,突然意識到
方向坐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