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科學與偽科學 |
送交者: 江華 2002年10月29日18:49:11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毫無疑問,醫學是一門科學,藉着生物學、物理學和化學等基礎學科的發展,今天的醫學已經成為科學諸多分支中一門尤其惹人注意的學科。器官移植、抗生素治療、預防接種實際上已經改寫了百年以來的人類歷史,即使並非醫生的普通大眾也有理由為生活在這樣一個健康有所保障的時代而驕傲。一時間,冠以科學之名的醫學似乎無往不利。 然而這又是一個科學實際上並不昌明的時代,作為生活在複雜社會中的人,我們中的大多數事實上並沒有太多的機會去了解“科學”二字後面隱含的真實存在。誰會在意呢,反正只要標籤上有“科學”在,那就一定保險。然而,人們常常忘記了一點:“科學”不是形容詞。 本質上,科學指的是遵循一整套系統方法進行的探索活動,這活動按照嚴格的因果邏輯展開,最後總以一些其適用條件被嚴格限定的結論結束。一般來講,從結論可以導出一些推斷或者預測,與結論本身類似,這些預測的適用條件也是有被嚴格限定的。所以,科學是對嚴格過程的指稱,不加限定的將這個名詞用做形容詞是不恰當的,也是不科學的,這種情況下,我們常常就會用到“偽科學”這個詞了。 偽科學有許多特點,但通常都會具有的是對概念的有意模糊和對檢驗的逃避。任何科學理論都會指明自身由以建立的事實基礎,並且會指出何種情況下,自己將不再成立,這也就是所謂“科學能被證偽”。但是,偽科學會用盡各種伎倆來指出證偽原則對自身的不適用,換言之,它們逃避檢驗。我們可藉此識別科學與偽科學。 醫療保健領域中偽科學存在的形式多種多樣,但從本質上卻不能逃出前述偽科學的共通特點。它們常常以神奇功效引來眼球,以科學之名混淆視聽,最終又無一不是以詐人錢財為目的。 這類偽科學的常用策略可按其從科學的偏離程度分作幾種。其中最常見,也最有欺騙力的一類是將一些有一定科學基礎的結論加以無限誇大。比如,上世紀50年代曾經很興盛的有關維生素C能包治百病的論調就是一例。維生素C是對人體有很重要的作用,能防止機體組織過度氧化,是很多生理過程不可或缺的物質。由於人體自身缺乏合成機制,我們日常所需的維C幾乎都來源於食物或藥物的補充,因此,適當補充維C的確好處多多。從50年代開始,一些人提出,既然維C能防止過度氧化,所以能夠預防和治療包括癌症在內幾乎所有疾病,因為從化學的角度,似乎所有疾病過程都可以看作過度氧化。在沒有任何研究證據的情況下,他們開始宣傳應該每天服用超過生理需要量許多倍的維C,一時間維C成為歐洲和美國最暢銷的保健品。不少公司獲利非淺。然而,且不論疾病過程能否簡單的被視作氧化過渡,即使過氧化在很多疾病過程中都存在,其發生發展機制也十分不同,維C顯然並不萬能。以後的臨床和基礎研究也的確證明,過量服用維C不僅無益,反而有害。但是,維C萬能論在當時甚至贏得了包括諾貝爾獎獲得者泡林在內的一些大科學家的贊同,至今仍然不乏支持者。 維C的故事雖然荒唐但多少還有些合理性的影子,另外一些例子卻就荒謬得近於可笑。前不久鬧得滿城風雨的核酸風波是一例。這個例子中,主其事者借用了包括諾貝爾獎在內的一系列科學符號來裝扮自身的科學性,然而究其實,所謂補充核酸能包治百病一說根本經不起事實檢驗。在這裡,一種與保健根本沾不上邊的東西在被用生硬的邏輯和相似性包裝之後成為一個似乎理所當然的靈丹妙藥。這一類偽科學可以稱作空穴來風類,其實質是通過偷換概念將原本毫無聯繫的事實關聯在一起,用貌似科學的語言和符號加以裝扮,給人似乎真正的科學就是如此的假相。 最後一類可算我們的土特產,所謂偏方者也即屬此。江湖郎中常常以故作神秘狀引人注意,在治療開始之前就先給人以心理上的影響。由於心理作用引起的安慰效應常常對疾病的後果有所影響,因此,即使其治療措施並無任何療效,仍然可以有相當數量的患者感覺上有好轉。若真正考察一下這些被宣稱為有奇效的秘方,你就會發現其荒謬不經,魯迅在《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描述的敗鼓皮以治腹水當數最經典不過的實證。常常在街市藥店中可見的“祖傳秘方,包治癌症、肝炎……”也多屬此類。 醫學科學承認事物的複雜性,也認可機體是一個在生理、心理及社會等多方面高度統一的整體。但是,這不等於說,還原的和精確的認識將是不可能的,更不是說類似“天人合一”一類故弄玄虛的神秘主義就是合理的。任何複雜現象都有其所本,而事物變化也必定遵循因果的規律。所謂統一和複雜無非是多種機制和變化的綜合,通過運用實驗/試驗方法,我們可以在嚴格受控條件下了解變化過程的邏輯關聯,並從而推導出現象身後的種種機制。將所有單因素推動的過程綜合起來,事物變化的全貌也就昭然若揭了。臨床醫學研究中隨機對照試驗就是這樣一種具有重要意義的科學方法。它之所以被稱為今日臨床研究的“金標準”,首先在於充分考慮了疾病過程和人體本身高度的變化性。眾所周知,人和人是不同的,從根本上講,沒有兩個完全一樣的人,但不同之間卻又有程度不一的相似性。疾病的情況也與此類似:甲和乙都患一種疾病,疾病過程絕不可能完全相同,或多或少總有差別。所以,臨床治療的決策過程是一個評估具體病情,並將其按相似性加以歸類的過程。而臨床研究的目的,則是儘可能精確的確定一種治療方法在不同人群和疾病情況下是否有效或者有害。 正如我們前文中提到的,普遍存在的安慰劑效應使無對照試驗在結論可信性上大受限制。病人對關心他們的醫生總是心存感激,向醫生報告感覺的好轉無疑是投桃報李的最好形式。此外,對多數慢性疾病而言,僅僅告訴患者他們在接受一種新療法就足以使20%的人因心理作用而得到病情的緩解。只有設立一個除了在接受目標干預措施之外一切都基本相同的對照組(Control),才能屏蔽由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安慰因素引起的治療效果。當然,心理作用的很大一部分是由暗示引起的,只有在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否進入採用新藥物或治療手段時,心理作用的影響方才得以消除。此外,作為研究者的醫生總有自己對試驗結果的預期,這種主觀的傾向性有可能導致他在試驗過程中作出一些有利於得出他希望看到的結論的舉動,比如對接受干預措施的患者倍加關照,或者在數據處理階段有意無意的誇大/縮小研究數據。所以,最嚴格的設計應當使試驗參加的各方:病人、醫生以及數據分析人員都不知道到底哪組患者接受的是預期的干預措施。這方法就稱為“盲法”(Blinded)。 除了安慰劑效應,病人的選擇也可以影響試驗結論的正確與否。試想,若接受試驗干預的患者本來就病情輕微,即使不加治療也能自愈,而對照組的患者個個病情重篤,即使竭盡全力也斷難偷生,則試驗還有什麼意義?為了避免這種情況,臨床流行病學家們發展出了兩個相互關聯的辦法,其一是事先確定一套完整的納入和排除標準,使進入試驗的患者具有基本相似性,根據研究目的排除過重或過輕的患者。高矮胖瘦等個體生指標常常難以事先確定,這些因素又同樣有可能影響患者對治療的反應,控制它們在兩個試驗組中的差異就只有利用另外的辦法。這就是所謂“隨機化法“(Randomization)。其原理是使符合入選標準的受試者有同樣的可能分配到接受干預措施的試驗組和接受安慰劑/傳統治療的對照組。這樣,不僅控制了高矮胖瘦在兩組的相似性,連病情的微細差別也被消除,從理論上講,病情互異的個體既然有同等(50%對50%)的可能進入各組,那就整體而言,兩組應該就是相同的。 通過設立對照、實行隨機化分配和盲法,現代隨機對照研究能較好的對具體治療方法是否對疾病有所益處的問題得出明確結論。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才能說這種藥物或者處理方法是“科學的”。即使如此,在具體應用中,醫生還需要將具體的病人情況與試驗過程加以對比,只有在來自兩方面的證據能很好契合時,才有理由將有關藥物或者治療措施用到病人身上。通過這種嚴格遵循證據的過程,醫學的科學性逐漸達到一個止於至善的高度。 因此,科學的醫學是一個嚴格系統化和邏輯化過程,治療和診斷的效用是被嚴格限定的,對特殊病患來說,醫療干預必然是特殊和個別的。上醫頭痛腦熱,下治肚痛頑疾的仙丹決無可能是科學的存在,而只能劃入偽科學的疆界。 寫到這裡,又到了做總結的時候了。從上面的敘述,我們不難發現,偽科學雖然形態多端,卻並不高明,只要保持頭腦清醒不難識破。最關鍵的一點還是多加思考,畢竟,這是一個觀念雜陳的時代,能單憑感覺把握的東西實在很少。最後需要加以重複的是,到目前為止,或許以後100年也還會如此的是:沒有什麼東西是能包治百病的,倘有人如是說,那偽科學的帽子只怕就非他莫屬。 《三思科學》電子雜誌2002年10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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