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被譽為----大炮, 老虎, 學者。
一個歷史學家。
他的名字,是傅斯年。
傅斯年,早年在北京大學讀書時,因主編《新潮》雜誌宣傳民主與科學新思想而享有盛
譽。1919年,巴黎和會中國外交失敗,5月4日上午,北京的大學生集會抗議,傅斯年被一
致推選為主席。下午,傅主席扛着大旗率領遊行隊伍直撲趙家樓,一舉成為名震南北的學生
領袖。如果是你,有了這樣的功勞簿可躺,應該一輩子吃喝不愁了吧?可是傅斯年卻不,他
認為自己這點功績根本不值得一提,“幼稚!”幼稚不幼稚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但是這
種表白卻一下子就暴露出了他的本真性情,說穿了,就是一個狂傲。一個學生運動的總頭子
,平時在校園裡走路卻兩眼朝天,誰跟他打招呼,總是愛理不理的,這不是狂傲是什麼?
他也確有狂傲的資本。胡適從海外歸來,被禮聘為北大教授,他的課堂里一時間聽眾如
雲。傅斯年的好友顧頡剛去聽了一次,回來跟傅斯年說:那個胡博士是真有學問,你也去聽
聽吧。傅斯年就去聽了,不僅聽,還問,一問一答之間,胡適的汗就下來了。胡適後來坦白
交代說,他當時就發現了,像傅斯年這樣的學生,國學根底比他還好,所以他常常提心弔膽
,激勵自己,要加倍用功。從此,傅斯年與胡適,也就建立起了亦師亦友的特殊關係,直至
終生。
狂傲之人,難免要放炮和發威。北伐勝利後,傅斯年高興,一高興就去找老校長蔡元培
喝酒。那天是蔡先生帶頭喝醉了,傅斯年也跟着醉了,之後大夥就開始比賽放狂話,狂來狂
去,誰也比不上傅斯年放的炮響,他說:“我們國家整理好了,不但要滅了日本小鬼,就是
西洋鬼子也要把他趕出蘇伊士運河以西,從北冰洋到南冰洋(南極洲),除印度、波斯、土耳
其以外都要郡縣之。”好傢夥,他比秦始皇還狠。這時候,多虧他是在大學裡工作,要是在
外事部門,這樣一番話非引來嚴重外交糾紛不可。“大炮”的外號不給他,你說是不是都太
浪費了?
大炮在暗室里放狂還沒有什麼殺傷力,傅斯年炮打孔祥熙才真叫動人心魄。抗戰初起,
傅斯年就準備彈劾庸劣腐敗的行政院長孔祥熙,他甚至還與中共的參政員吳玉章先生聯絡,
希望共同採取行動。他在參政院上揭露說:“抗戰以來,大官每即是大商,專門發國難財。
我們本是勢力國而非法治國,利益之到手全不管一切法律,既經到手則又借法律名詞如‘信
用’、‘契約’等以保護之,這裡面實在沒有公平。”然後又大聲疾呼:“懲罰貪污要從大
官做起!”罵完孔祥熙他就罵蔣介石,說蔣在訓斥國民黨的中央委員時還在說孔祥熙根本不
貪污,真是叫人喪氣啊。
這隻老虎要發威的時候,也是非常有霸氣的。抗戰勝利後,傅斯年也當上了接收大員,
飛到了北京。很多人推薦他擔任北京大學校長,他不干,誠心誠意地保舉了還遠在海外的胡
適。但是呢,他又堅決要求去北大當一段時間的代理校長。他不是有什麼官癮,而是認為,
像胡適這種書生,走到哪兒都是老好人,不忍心得罪人,所以他要先出頭,把那些淪陷時期
捨不得離開北京並出任偽職的人員一個個開除出去,為胡適任職掃清道路。周作人即是其中
一個。有好多人來找傅斯年說情,這個傅老虎一概不給面子,他說:如果這些人受不到譴責
,那麼就太對不起那些跋山涉水到了重慶和昆明的教授和學生了,他們為了民族大義而拋家
別子去了大後方,吃不上喝不上的,容易嗎?這一席話,就把所有的說情者都擋在門外了。
傅斯年到了台灣之後,身體不行了,虎威卻一點不減。他當台大校長,做的第一件事就
是給每位教師發了一份通知,說本校長說不一定哪天就要聽課,請不要見怪。教師們對聽課
不會見怪的,可是他聽完課之後有的人就沒了工作,這一點挺嚇人的。那會兒的台灣,工作
機會極少,失去教職,就得餓肚子了。傅斯年僅用此一招,就令台大的教風學風為之一變,
他對台大的影響之巨,與蔡元培對北大的貢獻相仿。
放大炮又發虎威,畢竟不是學者的本行,傅斯年同時代的學者曾指出過,他寄身政治,
因此沒有取得應該取得的更大的學術成就。但是,他所創立的史料學派,已經足以讓他立足
於大師的行列了。後世學者朱宗震先生對他有這樣的評價:回顧四十年來史學創傷……與一
些過眼煙雲的流派相比,傅先生腳踏實地的史料學派自有其存在的價值。這評價夠高的,傅
先生死也暝目了。
等到傅斯年一隻腳邁進了鬼門關的時候,還給世上留了一個故事。1950年12月,他在“
省參議會”上回答“參議員”郭國基就台大招生尺度放寬等事項提出的問題,回答完畢後,
剛走下發言台,只說了一句:“不好。”然後就倒地昏迷了。腦溢血,一昏不醒。之後,“
參議會副議長”李萬居對外宣布:傅先生棄世了。結果這位議長的國語不太好,被一些記者
聽成了“氣死”。消息馬上傳開,說傅校長是被郭國基“氣死”的。郭國基以盛氣凌人著稱
,傅斯年也以“大炮”之名行世,深愛傅斯年的台大學生們深信此說不謬,於是打着“痛失
良師”的旗幟,圍攻“省參議會”,要收拾郭國基。後經多方勸導說明,學生們方才散去。
傅斯年遺體火化後,葬於台大校門右側一空地,名為“傅園”。
傅斯年死後,胡適說:“有人攻擊我,傅斯年總是挺身而出,說:‘你們不配罵胡適之
。’那意思是只有他才配罵。他也承認這一點。”從此,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罵胡適了,這
一點令胡適無比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