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0月12日,我正在南京參加香港理工和南航主辦的導航和智能交通系統會議。做完專題報告,剛回到希爾頓酒店,就得悉史密斯教授榮獲今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聽到這個消息,首先為史密斯本人感到高興,多年的努力,終於有了結果,同時又為自己工作了12年之久的亞利桑那大學感到遺憾。作為實驗經濟學的創始人,史密斯教授得獎是名至所歸,十幾年來大家都覺得他早就應該得諾貝爾獎了。直到去年夏天,作為27年來一直是史密斯任職的亞利桑那大學,卻失去了擁有第三位諾貝爾獎獲得者的機會。此時此刻,不知雙方作何感想。 接下來的幾天,我先收到亞利桑那大學商學院院長發給大家讚揚史密斯“前”教授的電子郵件,又看到史密斯“自2001年起在美國喬治·梅森大學任職”的新聞報道,還聽到亞利桑那州民主黨州長候選人攻擊執政的共和黨對大學支持不力,造成像史密斯這樣的傑出人才流失的政治言論。其實,史密斯教授離開亞利桑那大學的原因和過程,對美國大學裡的“大牌”教授來說,應該是十分典型的,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出大家對於權威和制度的不同態度。 濫用公共基金的指控是導致史密斯離開亞利桑那大學的直接原因。作為實驗經濟學的創始人和權威,史密斯和他在亞利桑那大學經濟系所創辦的經濟科學實驗室為許多行業和公司進行研究和諮詢服務。為此,他在學校的正常研究經費管理體系之外設立了一個基金會,並雇用專人募集資金。在美國大學裡,許多資深有影響的教授都這樣做特別是醫學、社會、經濟領域的教授,工程教授往往是自己開公司,一是突出自己的影響和作用,二是便於經費的靈活支配和管理,當然其中或許還有納稅及管理費用方面的考慮。儘管學校管理層一般不願看到教授這樣做,但對於大牌教授,多數時間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時還不得不違心表示支持。 史密斯教授的實驗經濟學基金會主要是用來支持他和他所領導的經濟科學實驗室的各種活動。大約是1999年,經濟系的一位研究人員向學校當局遞交一份指控報告,聲稱實驗室主要負責人濫用共同基金,並列舉了將基金用於個人旅行,聚會和宴請等具體事例。當時史密斯已是Regent Professor,即大學最高級別的教授,學校管理層希望此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又必須遵守處理此類事情的制度,所以就將報告退回經濟系,本意是要經濟系內部通過各方的談話和必要的解釋來化解爭端。沒有想到,由於各種因素,當時經濟系沒有真正地進行內部協商解決,就將報告退回學校,導致校方除了正式立案進行調查之外,無其它選擇。最後調查的結論是實驗室負責人是無辜的,沒有發現違法行為。但是可以想象,整個調查過程自然使史密斯教授十分不快,以致決意將整個實驗室移出亞利桑那大學,在別處另求發展。當時包括普渡和喬治·梅森在內的幾所大學都表示接受,史密斯最終選擇了喬治·梅森大學並於2001年夏天在美國國會關於加州電力危機案的聽證會上作了宣布。據說,當亞大商學院院長得知史密斯要離開的意圖以後,曾專門去他的辦公室,表示“我能做什麼才能讓你留下來?”史密斯的回答令人尋味:你已經做了你所做的,現在你可以離開了。 在離開亞利桑那大學之前,史密斯的實驗室同我任職的系統和工業工程系一直有較多的聯繫與合作。一是因為研究的領域和方法有許多共同的地方;二是他多年來的主要助手,實驗室副主任羅森蒂博士是我們系的博士畢業生。上世紀90年代,我曾同他們討論過將語言動力學用於實驗經濟學的研究;來到自動化所工作後,也曾試圖在他們和戴汝為院士所主持的宏觀經濟決策系統的重大項目之間建立聯繫、從複雜系統的角度探討實驗經濟系統,可惜最後都沒有具體結果。2000年夏我更受人民大學的委託,邀請史密斯教授訪華,儘管他對此表示十分感興趣,卻因為當時要花相當的時間在歐洲講學,無法安排日程而作罷。實際上,從上世紀80年代起,史密斯教授就頻繁地出入歐洲,進行講學。我想,其實也是學校許多人的看法,這種講學也是有助於獲得諾貝爾獎的“社交公關”活動。 在南京,我聽到的是令亞利桑那大學遺憾的好消息。幾天以後,我回到北京,卻又聽到令其震驚的壞消息:因為個人生活和學業的問題,一位老兵學生槍殺了護士學院的三名女教授。亞大今年真是不幸,該揚名時不揚名,該迴避時不迴避。雖然都是天意,可不由得使人聯想到戰爭引起的可怕後果:俄克拉何馬州聯邦大樓爆炸,首都華盛頓特區的連環殺手,直到現在學校里的教授被殺,都是參加了戰爭的老兵干的,而且參加的都是同一場海灣戰爭。 有意思的是,這篇短文基本上是草就在史密斯教授工作了近三十年的亞大經濟系,更確切地說是在它的花旗銀行會議室,在經濟系的5位教授和一名博士生面前。11月6日,我又到了亞利桑那大學,履行作為掛職教授的義務:主持經濟系一個博士生的博士候選人口試。我的責任很簡單,作為一名與該生毫無關係的教授,代表研究生院主持並確保考試的公平合法性。其實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監督考試在3小時之內,2小時之外,並且整個過程無人缺場的情況下結束,否則就算自動失敗。因為對考試的內容不感興趣,我就利用考試這段時間開始寫這篇短文。中間休息時,大家都在議論前一天的美國大選,擔心本州民主黨女候選人的微弱多數能否維持到底。突然有位教授說起我好像比誰都忙,我詭笑地回答正在寫一篇史密斯為什麼離開你們系的中文小故事,歡迎提供消息。眾人聽了,表情不一,更沒想到竟引起博士委員會成員之一的經濟系系主任沃克教授的一連串問題:你都知道些什麼、要寫些什麼、寫給什麼地方……。我一見這陣勢,忙說咱們先完成今天的口試,考完後再談這些。另一位教授板着臉表示贊同:“對,考完再說,你們可以一起去吃午飯,好好談談,不過,一定得有位律師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