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大七年:傾心
我第一次知道科大的名字是初中的時事政治課上,為了應付中考,經常需要背
一些重要新聞。其中有一條就是科大的同步輻射加速器建成出光。除此以外大概
隱約知道有個少年班。一直到高三那都是我對科大的全部印象。那時自己少年氣
盛,每每以未來的物理學家自居,作業本上寫了無數與中國科學院相關的字眼。
我的物理老師看了總是對我很慈祥的微笑。
我的這位物理老師後來死於久治不愈的肺結核。那時我在念高中,一所足以令
他引我為自豪的名校。在那裡我對物理的摯愛絲毫沒有因為這位啟蒙老師的故去
而受到影響。 我參加了兩年的物理小組,但是從未拿過任何的名次。與之陰差
陽錯的卻是後來曾經在短短的兩個月裡拿到全國化學競賽的湖北賽區的第三名。
此事曾轟動一時但我卻黯然神傷。
填高考志願的時候我的同學多半填了一些向錢看的東東,很少的幾個想在學術
上發展的也都擇自己的長處而做了適當的選擇。我的班主任給我指了兩個學校,
一個科大,一個復旦,並且告戒我最好不要念純理。前一個建議我聽了,後一個
我沒有。當時科大有人在母校招生,我過去和他面談,給我看了一張物理樓前音
樂噴泉的照片,那個時候我幾乎死去的物理之夢在五彩繽紛的水幕中甦醒,我幾
乎不假思索地寫下物理系那三個幾乎要決定我一輩子命運的字眼。我的父母在得
知我的志願後長嘆一口氣,在聽到科大要念五年之後這聲長嘆又延長了三個半
拍,因為他們希望我能早點出來掙錢供兩個弟弟讀書。所以我很不孝,不僅沒有
聽他們的話,反而在這裡呆了七年。假如從初中我就住校算起,我在家裡呆的時
間也不過十一年而已。在動身前往科大的途中我絲毫沒有想象這個七年是如何的
漫長,而今天仍然沒有。七年時間,如過眼煙雲,該忘的都忘卻了,該記憶的也
都保留着。
科大七年:圓夢
科大給我的錄取通知書上清楚地寫着,請父母不要送孩子上學。但是我父親還
是陪我去了。在此之前我沒有來過合肥,印象中安徽似乎是個很窮的地方。但合
肥給我的第一印象很好,很乾淨整潔,而且小巧,幾乎沒有塞車的時候。汽車站
有幾位同行的家長從火車站叫了一輛校車,一路地就到了科大。路上我的鄰坐是
一個胖胖的來自西安的男孩 ,六系的。那是我所認識的且交談過的第一個科大
校友。從那次邂逅之後我再也沒見過他。但我也沒忘掉他,因為我現在居然還能
想得起他的樣子。
汽車從中門進來,第一眼看到的是行政樓,很嶄新的建築,令人心花怒放。第
二眼看到的是化學樓,看完之後我就灰心了。也許現在的新生報到不會有與我一
樣的心理感受 ,但說實話,化學樓在裝修之前實在是有損校容。第三眼看到的
大概就是我們要報到的大禮堂了。人很多,接待人員相當熱情。我的招生老師也
走過來和我父親打招呼,然後領我們報到,找宿舍。
我被分配在115樓2樓,和澡堂不遠。一個搬東西的老生往北一指,我就鑽到澡
堂去了。 看看手中的房間號碼,便往2樓爬,看門收澡票的老太太半天才回過神
來把我截住, 否則我就要犯作風錯誤了。
科大七年:計算機,網絡
在入大學之前我所接觸到的只是Apple II和香港產的Laser,用Basic。念大學
的第一個學期學Fortran,初次上機的時候楞了半天,在鍵盤敲了無數的run然後
回車,看着屏幕上傻乎乎地出現了bad command or filename。那時還不懂得什
麼叫可執行文件。我們當時用的是金山的XT機器,上機時間很少,更沒有機時票
一說。平時也沒有機會上機。 只不過後來有個老師開設電子線路,見我們可
伶,把他的那台PC/XT借給我們用。許多人因此而熬夜,為的是充分利用這台機
子的機時。晚上到10:30看門的老大爺會上來趕人,我們常常熄了燈,不聲不響
地在房間裡躲着。但有一次還是出了問題,第二早上出去得太早,結果被老大爺
抓住。找個機會飛一樣的溜了,以後三天沒敢去物理樓。
那時沒有人想着自己去買機子,部分原因大概源於當時計算機的價格。念大二
的時候系裡添了五台紫金的386,很是高興了一陣。大三進了實驗室,開始有自
己的機子用,486,windows3.1,開始對鼠標感興趣。念大四的時候開始上網,
到現在已有三年多的網齡,在眾多的BBS蟲中,我算是最不爭氣但資歷也最老的
一個。網絡真是個好東西,起碼和鬼子聯繫不用寫信了,一個email,嚓嚓就過
去了。最開始的時候網絡並不是很普及,也有熬夜上網的時候。給鬼子發
email,多半是自己先打好,然後ftp,最後發過去。
後來就是讀研究生,老闆出錢,讓我去買台機子。我先問清了他準備投多少的
資,以此為上限,買了一台在當時絕對是最高檔的機子:pentium-133,32M內
存,philips14B ,光驅,聲卡,音箱,總之凡是多媒體的就要買最好的。回來
一個人?貳N蟻衷謨玫木褪欽饊??櫻??000元都不值了,但當時花了一萬。平時喜
歡連音樂服務器,老闆來了也不在乎,很自由。
現在仿佛本科生買機子的多了起來,與我們當時很不一樣。我到北大去,看他
們幾乎每個宿舍都有機子,當然以打遊戲居多。談起Red Alert, 我還以為是某
個我沒見過的軟件,被我弟弟很嘲笑了一把。前些日子有個低年級的學生在系版
發文章,質問為什麼系機房現在機子這麼破,我不以為然。現在有20多台機子,
以486和586為主,我覺得實在是太優待新生了。我的機子也只是133,一樣用得
很爽,雖然有時候開多條線,就感覺到慢了。有時會出去幫別人參謀買機子,我
懂得不多,只知道價格是越來越便宜,主頻也一天跳多少個兆赫,不懂。這世界
我不懂的東西太多。學校開了許多的機房,上機不用熬夜,還有免費的 email
帳號。去年我去 mail 服務器上註冊,就發現我的帳號被一個新生搶註了,我不
得不在後頭加個一,為了掩蓋我的窘況,又在 signature 里加了一句:To be
No. 1。
科大七年:門,圍牆與新房子
科大東區以前的圍牆很漂亮,錯落有致的曲線,上面爬滿了爬山虎。身處鬧市
中,有一個將近一兩公里的一面綠色,實在是很難得。原來的中門比較典雅,門
口有一棵古樹 。我們曾在月圓之夜在那裡架起照相機拍夜景,背景就是這棵
樹。我總覺得這扇門很恰如其份地體現了科大的風格,小巧而精緻,同時是開放
的。
後來圍牆拆了,蓋了高科技廣場。據說上了 Zenith 世界記錄,也是合肥一
景,但少了太多的寧靜之氣。隨着對面的Bridge大廈蓋起來,金寨路南段開始變
得有點模樣,我們也跟着沾光,至少計算機配件可以很方便地買到。那時北大也
在拆牆,報紙還報導。科大跟在北大屁股後頭。後來北大方正上市,最近科大也
要上市。那面牆真好,不過為了錢,我覺得還是拆了。
門也重修了,門口的大樹也砍了。我心痛了半天。新門實在不太好看,即便想
模仿凱旋門也得在上面做點裝飾。修是修了,但是老校友回來,仍然告訴我:科
大東區北門是歪門邪道,中門是旁門左道。那都是來參加校慶的人,現在也有點
名氣了。我是第一次聽說,覺得很新鮮,權做談資,不可當真的。 西區以前沒
有門,只在圍牆上打了個洞。現在不一樣。
學校蓋了很多新樓。在東區首先受到優待的是女士,蓋了一座在當時鶴立雞群
的女生樓。但他們受到的優待遠不只這些,搬家的時候有無窮的男生志願去幫
忙。我也上去過 。hehe。 後來115樓也拆了,知青廠遷了,蓋了博士樓和碩士
樓。不過據內部消息說,那實際是碩士樓和本科生樓,現在蓋的是博士樓。至少
目前宿舍緊張,男生也搬遷,我想大概 很少會有女生過來幫忙。男女不平等這
里還能反映一點。各個系樓也裝修了。西區的圖書館蓋了N年,終於完工。那裡
的自習室很寬敞。東區的圖書館是有名的冬冷夏熱,我呆不住。物理樓前的噴泉
也開了,水柱可達3,4樓那麼高,圓了我填志願時的夢。
科大七年:窗戶,開水房與三八婦女節
115樓(現323樓)的好處之一就是從朝南的窗戶一溜就能看到開水房。開水房
自然沒什麼好看,好看的是打開水的半邊天空。享有共同的殊榮的還有夜餐部對
面的那懂樓(好象叫229樓吧)。碰巧我在那兩棟樓里都住過。
在115樓,有一半的宿舍可以看到打開水;而在這一半的宿舍里,又有至少一半
的人看過打開水。偶而看到有個女生特別漂亮的,上面就發出低聲的讚嘆。一般
來說大家都儘量避免被樓下打開水的女孩子發現,相對也是比較禮貌的,只是出
於一種欣賞。如果在窗口多呆幾次,旁邊的哥們便會告訴你下面正走來的是誰誰
誰。其實女孩子也知道上面有人偷看的,不過一般都故做鎮定,低着頭婷婷裊裊
地走過去。更有大膽的敢抬頭同看客對視,這時上面的腦袋會不約而同地飛快縮
回去。
這其中也有很多趣事。有男生心儀自己的夢中情人的,室友會很熱心地先替他
準備很多開水瓶,一般是四個,在目標從窗戶外出現的時候飛一樣地衝下去,從
而製造一次又一次的邂逅。還有大致已經定了型但不便公開的,女孩子在樓下,
上面就大聲地喊男方的名字,偶爾還加上一句調侃,諸如你一個星期沒打水了之
類,故意讓對方聽到。
某一年的三八節,在115樓地理位置最好的204房間,9012的同志打出一面橫
幅,掛在他們的窗戶下面,“祝女士們節日快樂”,轟動一時。
研究生一年級的時候,我曾在229樓和代陪生一起住了三個月。代陪生多半是外
校來的,但和115樓許多人有一樣愛好。我們當時那個代培班竟然弄出了一個排
行榜,每次不呼其名,只說排行榜第某某位又來打水了路過了。那三個月我也對
此有若干的興趣,大家喜歡是端着飯缸子做在窗口看風景。幾乎每個宿舍都如
此,所以可以把卞之琳的詩改一改:
你在窗外看風景(?打水)
我在窗內看你
風景點綴了你的眼睛(?拎了兩瓶水)
你點綴了我的夢(?單相思,想吃天鵝肉?)
有許多男生替女孩子打水的。那些女孩子真幸福。代陪班也有。有一位大老遠
從上海過來看他的女友,兩人手拉手,那男的剩下的一隻手拎着一個開水瓶。注
意,是一個開水瓶。我覺得如果要是開水瓶有兩個把手就好了,一人拎一個把
手,更增進感情。那女生是他們班上的黨支書。所以他們看到這裡總是大跌眼
鏡。不過後來我去上海,聽說他們居然沒成,而且女方已經結婚了。
也有不好的現象,有些人喜歡在那裡怪叫,說些不好聽的話,我就不多說了。
不過基本上我所認識的人當中是沒有的。所以有的女生過229樓的時候,是繞着
走的。當然115樓現在改成博士樓了,我又不住,也不打開水,以後的情況就不
知道了。hehe。
科大七年:通宵教室
通宵教室現在好象沒有了。以前四排樓有許多教室是通宵的,算是科大的特色
產品。那時候科大在全國排第三吧,"窮北大,富清華,不要命的上科大"。另外還
有三大校之說。後來南大趕上來了,最近怎麼排我不太清楚。80年代直到90年代
初,科大一直是牛氣沖天的, 在全國高校中屬另類,每年都有許多的高考狀元
慕名前來。出國的,有的是成班成班地走掉, 看看通訊錄就知道,以前BBS上也
有的。我所在的湖北高考分數相對也較高,而科大的招生分數也是最高的,絕對
勝過北大清華。這大概一直是我現在還唯一能夠引為自豪的地方。 到北大清
華,滿校園一看,雖然已經有點底氣不足,但總可以轉念一想,我當年是考科大
的。不過說實在的,我也不覺得現在科大的學生比清華北大的差多少,起碼我就
不認為我弟弟比我強。雖然他在北大,同他們的同學聊起來的時候,沒有非常的
震撼。而在科大,在我讀研作助教的時候,這種震撼仍然能在少年班的某些同學
身上找到。80年代的科大是大學中的另類,少年班是科大的另類,這是不可否認
的。但有一點是可以承認的,現在我們能招到的高考狀元好象比以前少些 。
通宵教室給我的唯一印象是明亮的燈光,在黑暗的夜裡能讓人緊張而興奮。男
男女女的都有。拎開水瓶泡方便麵啃麵包的有之,趴在桌子上蒙頭睡覺的有之,
伏案疾書和默不做聲翻書的有之。沒有交談,好象互不知道對方的存在。到了天
明開始慢慢地離開,一臉的憔悴 與睡眠不足,蓬頭垢面。
我對這種教室印象不深,是因為我是典型的按時作息,不是那種晝伏夜出的貓
頭鷹。但科大很多人是的。我宿舍有同學每周末通宵送電的時候都會在桌子前搞
到三兩點。我怕吵,也怕光,有時就不得不在床上撐着眼陪他熬夜。我們有一次
還爭吵,我用電線彎了個鈎子,往床頭的插座里一插,宿舍的燈就短路滅了。氣
得他咬牙。那時我們經常發生戰爭。他人高馬大,有一次我拾了根晾衣服的竹干
掄起來,他順手一擋,竹干就折了,我扔掉剩下的半截轉身就跑。這種戰爭從來
不傷害我們的感情,也沒人阻止,偶爾在我處於下風的時候還會有人給我提供武
器。此人後來去了Purdue,回來曾對我說在那邊沒人同他打架,一臉的遺憾。據
說在那邊他也經常熬夜,不知可有通宵教室?
通宵教室給我的,還有一次溫馨的關懷。有一個元旦的晚上,大夥大致都出去
玩了,我和上面提到的我的戰友去四排樓上自習。回來的時候我在樓道口等他。
也許臉上帶了一點落魄,一對情侶走過來的時候,那女孩子突然回過頭來問我:
這麼晚了你在這裡幹什麼?我詫異,也回答,然後她笑笑,那男孩也笑笑,手拉
手地走了。 也許那時我的確是有些想家的,因為是在大一的時候。那對情侶不
知現在怎樣了。我應該叫大哥大姐的,希望他們幸福。
科大七年:象牙塔里的浪漫
提起浪漫二字,科大自然會較其他高校為遜。一是由於極高的男女比例,二是
因為在過去的很多年裡,科大的確是另類。 92年左右科大自然也有情侶,但一
不多,二不突出。平時晚上在校園裡走,小樹林裡基本上是冷冷清清的,偶而有
些男女在交談,操的是合肥的方言。看來校外的更加看中這塊風水寶地。當然公
開的也有,一般是屬於感情比較穩固的那種,平時也不在意要不要拉着手,隨隨
便便地一起走路,上自習。那樣子倒象是結婚多年的老夫老妻,平平淡淡,這種
感覺很好。本科談戀愛的不多,我們當時宿舍六人,只有一人真正談過。那人當
初是報考少年班的,16歲即有女友,愛得死去過來的。可見少年班的確是另類。
當然,純潔的也不少。這其中有一位,現在好象還在科大,天真地問:“破鞋是
什麼?”那人入學時13歲。
再後來的幾年變得有點膩了。手拉手的算正常,勾肩搭背的也無所謂。熱戀中
如膠似漆的大家都理解,但更有甚者在教室里卿卿我我的,小兩口在練耐力,同
教室的兄弟姐妹在陪着練定力。當然這也是少數。 校園裡頭的鴛鴦也多了起
來,也不太避諱別人。可見愛情的確可以獨撐一片心靈的天 空。女生樓下的傳
呼總是排着隊,我看那裡看門的大媽應該拿雙份的工資,因為她做的是雙份的
活。一樣地排着隊的還有下面苦苦守侯的一溜男士。和那裡一排排的自行車一
樣,不管風吹浪打,雖然焦急卻安分得象小綿羊。看門的大媽的意思是女孩子自
然梳妝打扮花的時間要比別人長些,所以要耐心等候,記住,要耐心等候。
7年來,世界變化得比我想像中要快。去年要考G,很難得的又去了幾次教室。
最使我感動的是那一對對的每天準時在同一個地方出現,很認真地看書的戀人。
我欣賞這種相互之間的鼓勵,為着共同的目標去奮鬥所能給愛情帶來的最富有價
值的東西。最使我驚訝的是有天晚上累了,在四排樓前頭散步,一對小夫妻走過
來,在分手之即旁若無人地深情狂吻。燈光明亮,行人匆匆,但他們的世界是不
受打擾的。讓我大跌眼睛的是有一日中午看着一個女孩子穿着露臍的夏裝在教室
看書。這在合肥自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但在科大的確是第一次。
說到這裡我想起個問題,二教行政樓是不讓男生穿拖鞋背心進去的,那麼若一
個女生某日穿着上述露臍裝或吊帶裙又當如何? 又想起幾個不相干的笑話。 其
一:某日我穿球鞋,我同學穿拖鞋,在二教門口被阻。無奈中我先上樓,脫下球
鞋扔了下去,他才得救。 其二:某日一堆同學去行政樓,着拖鞋,被阻。問:
“不穿拖鞋能進否?”答:“然 。”幾人遂脫下拖鞋,光個腳丫往裡走。 其
三:北大查佩戴校徽較嚴。某日門衛截住一男生,那人拍拍屁股,仔細一看,校
徽戴在屁股上。 以上純屬搞笑,反正我本人在夏天總是拖鞋,去找系辦公室老
板也如此。當然還沒有膽量穿着它去智闖或勇闖行政樓。呆子膽小。
科大七年:校園內的雕像
科大還在北京的時候執行的是真正的所繫結合政策,因此中科院的許多牛人自
然而然地成為科大的教授。我在阜陽的時候碰到一個中年人,得知我是科大的時
候很羨慕我。 他說他沒能圓科大那個夢。那年科大剛開始招生,他怕自己考不
上,報了北大,沒敢報科大。四十年校慶的時候請來了五十位院士,但同建校之
初比起來,實在是小烏見大烏。那裡頭許多人我們現在都已遺忘,或者根本不知
其名。但是科大的名聲,的的確確是由這群人壘起來的。所以有一天我幻想,若
在校門口的圍牆上做一組浮雕,刻上曾在科大任教的著名科學家的頭像,該是一
個極富特色的豐碑。令人聯想起美國國會山的總統群像 。
這樣的雕塑校園內有四座:郭沫若,楊振寧,華羅庚,嚴濟慈。後三座都是這
七年豎起來的。大凡科大學生,幾乎沒有不同郭老合影的。他的作品我不太欣
賞,毛主席說“郭老總不老,詩多好的少”。但僅就作為科大第一任校長來講,
他就應該值得我們的尊敬。我在校的時候豎起的第一座雕像由像的主人親自揭
幕。楊振寧帶着一副滑稽的表情,揭開了他的青銅腦袋上的紅蓋頭。他用的力量
是如此之輕,那紅蓋頭滑落得如此之快,以至於他自己都覺得不夠正式和莊重。
他的身邊被一群學生緊緊地包圍住,要一堆警察的保護才能脫身。前校長谷超豪
不停地做揖,求學生放他們走。同我一起看這副情景的身邊一個女生激動得又蹦
又跳,所有的言辭都向她邊上我這個陌生人講了。那尊像豎在二教門口。
另外一尊豎在物理樓旁邊,是死在講台上的華羅庚。下面銘刻着“天才在於勤
奮,知識在於積累”十個字。這是個我極尊敬的數學家。他的許多弟子如今都在
科大,個個都以會打洞著稱。這來自於一種說法:“龍生龍,鳳生鳳,華羅庚的
學生會打洞”。凡在科大念過線形代數的,幾乎沒有人不知道這種說法的。不幸
的是:一個月之前,在安大BBS,因為這句話還引發一不大不小的風波。
西區有嚴老的坐像。嚴老是科大的慈父。據說當年科大進重點培養的高校,嚴
老抱病找到總設計師。小平同志大筆一揮,才有了那句著名的據我所知的話。93
年科大35周年校慶,嚴老都參加了,聲音蒼老得難以分辨,很難再想象他當年在
歐洲的英姿。我的同學當時預備好準備找他簽字的,結果看到這副情景默默地退
了回來。幾年後嚴老去世了 。他在科大的電磁學講義圖書館還有,很嚴謹的一
本書。
還有一尊活着的碑是錢臨照先生。先生現在住在科大校醫院,93歲高齡,身體
好的時候由化學系幾位本科生照顧。錢先生以前喜歡在二教門口坐着曬太陽,喜
歡和學生聊天 。先生極願意和年輕人在一起。去年春天我和我老闆到他家一
次,還親自扶着牆走過來要跟握手,還說以後我一個人也可以來。記得我剛進這
實驗室的時候有一次接到先生的電話,一口的江浙話我聽不懂,不厭其煩地重
復。96年先生90高壽的時候,來了許多名流為他祝壽,先生自己也參加了。那時
他身體比現在要好。會後出了一本紀念文集。
科大七年:回首
我不知道。心情沉重。七年的科大生活,五年內,做鳥獸散的已有大半。相約
送到車站,幾個大男兒的熱淚撒了一路,感動得列車員都陪我們抹眼睛。汽笛鳴
響的時候我說我會去看你,你說你等着。 我不想食言,但也許上天不再給我這
個機會。兩年後,又是一個離別的季節,校園內鮮花爛漫,濃綠的林蔭蕩漾着你
我的眼睛。網上的朋友開始有些受不了,一個個地竟相自殺,絲毫不憚那網絡上
所虛擬的原本也可以是活生生的生命。
我厭惡這個BBS,因為它浪費了我太多的時間與情感。可我突然又冒出來,指間
在鍵盤上飛舞的時候,是潛意識想在這個地方留下點什麼,如同遍布全國的XX在
此一游。我也曾在這裡呆過,而且是七年,很漫長且令人蒼老的歲月。我想用這
個特殊的媒體記下我的留戀與傷感,但那是徒勞的。歲月的泥沙會掩蓋一切,包
括你的名字,和你的文字。有陌生人給我發email,希望我能把科大七年繼續寫
下去,因為那是我們共同的東西。我腦海里所浮閃出來的一串不連貫的圖畫,音
容笑貌,嬉笑怒罵,如蒙太奇,可以意會卻不可付諸文字。在離別的憂傷里,記
憶中所沉澱的大凡是那些美好的東西,你寬容你自己,別人,和你周圍的一切錯
誤。我相信只有美好才是願意被追憶的。 這是一個容易虛擲感情又容易受傷的
年紀。
兩年前的今天,一個武大的學生背着滿滿的一書包櫻花來西區找他心愛的戀
人,苦苦地在樓下候了一夜沒人應答。直到快熄燈的時候同宿舍的女孩子才下樓
很伶憫地對他說,你走吧,她不會下來見你的。可曾見過武大的櫻花?春日的細
雨中往往飛撒一路的驚艷與殷紅! 兩天前我還在茶室歷數你的錯誤,我沒有別
的意思,我只想打抱不平。第二天我就發現你自殺了。你說你站在懸崖上,不知
道下面有什麼,你看不見。其實在那之前我還有句 話想對你說,但是終於失去
了這個機會。生命中原本有許多更美好的東西,你可以等待, 可以徑自地朝前
走過去,一路的鮮花終會為你開放。那是泰戈爾的妙筆,也是我所常對自己對朋
友所說的話。可你選擇了。
七年,七年後我要走了,你還留着,我祝你幸福。你的女友同你分手,幾個月
後你結了婚又離,一切都象虛度幾個月一樣簡單,但一切又都太複雜,有太多的
嘆息,憂傷,無奈與淚水。這世界上是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有一樣的春天我不知
道,但是合肥的春天特別短,需要特殊的珍惜。
我曾在半夜躺在床上接聽你那個長達一個多小時的電話,所有的安撫與勸慰都
無法安定你的心。幾個月之後你一個人孤獨地遠走,再也沒有回來。你終於改變
了你自己,雖然一樣地孤獨,一樣地無依無靠。離隔千里之外,我無法幫助你,
希望你還能一樣地堅強,不要放棄希望。我們都不要放棄。七年的故事沉澱下來
的是一本厚厚的書。
更多的時候我只是個旁觀者。但有時我寧願閉上眼睛,仰聽天籟,這蒼穹里有
動聽的音樂,空靈且飄渺。所有的星星在腦海深處閃亮,每一顆星星都是你的眼
睛。我的離開如同你的離開,不過是造化的輕輕一筆。 這是個很美麗的小城
市,少了太多的浮躁。但終究不是我的港灣。我們都如漂泊的舟 ,註定要在風
雨中去自主浮沉。這是個很富人情味的虛擬世界,大千網絡,熙熙攘攘,可惜不
能久留。該走的還是要走,縱然或有許多惋惜。行萬里路,一念之差,或許是兩
個世界;一步之間,已然遠隔重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