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德國人,在做中國教育最需要但沒有人做的事! |
送交者: 瓦罐 2003年03月11日18:36:21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沒料到,我是在醫院的病房裡採訪盧安克的。 採訪定在下午兩點。中午接到電話,說盧安克轉氨酶1900,人已住院。這時再採訪他合適嗎?他還有心思接受採訪嗎?“沒問題。”通知我的是《中國大學生》雜誌的記者蒙令華,他說,“你跟他接觸後就會發現,他把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看成是鍛煉的機會。” 第一眼看見蜷躺在病床上的盧安克,感覺是他太瘦了,我還沒見過像他這麼瘦的歐洲人。 盧安克是德國人,1968年出生在漢堡,是一對雙胞胎中的弟弟。中學畢業後做過帆船廠的工人、帆船教練,當過兵,後進漢堡美術學院讀工業設計。他頭回到中國是旅遊,後來到南京的東南大學和中國學生一起生活,因想跟中國學生同住,又轉往廣西的農業大學。 他很想留在中國。1997年盧安克在南寧的一所殘疾人學校義務教德文,結果因沒辦下“就業證”,被公安局罰了3000塊錢;1999年他又從德國回到廣西,跑到河池地區的一所縣中學當初中老師,因不能提高學生的考試分數,家長們有意見,學校把他開除了。 為了能在這些貧困學校免費當老師,盧安克1999年成立了個辦事處。“辦事處是廣西外經貿委批的,教育局管不了我,我去的學校也沒有權利聘請外籍老師,不過我有合法從事教育工作的權利,可以做教育實踐研究了。” 2001年7月,盧安克把他的辦事處搬到了廣西東蘭縣坡拉鄉建開村林廣屯廣拉隊,這是一個不通電話、不通公路,村民只會說壯語的偏僻小山村。 “是他們不適合學校,還是學校根本不是為了他們辦的?” “這是個什麼爛仔,把頭髮染成這顏色!”因為沒見過外國人,鄉下的老頭兒第一次見到盧安克時說。 在東蘭縣的隘洞初中當老師時,盧安克非常喜歡去學生在山裡的家。 “那邊的人都對我很好。不管我到哪個村,人家都已經知道我在免費教他們的子女。” 盧安克以辦事處的名義派自己到下邊當老師,不收錢。他去的學生家,都是那種上面住人,下面住牲畜的房子,基本上沒有電視機。因為缺床,他只能和學生擠一張床過夜。“5.1長假,整個星期我都在山裡走,每天大概走兩個小時的山路,每天晚上在不同村里我學生的家裡住。”盧安克發現在鄉下,有50%的小孩不能上初中。 他教的那個初中班,也是每隔幾周就會少幾個學生。特別是到了期考,一些人什麼沒說就突然不見了。 “我的學生上學的目的是中考,如果中考每門課不能超過90分就上不了高中。我試過填寫2001年的中考英文試卷,我估計自己連80分都得不到。老師的工資要看學生的成績,老師們為了自己的工資,只管有希望升學的學生。普通班是沒有學生能考上高中的,他們對高中已經放棄了。雖然人還在學校,可學生自己也不清楚再學下去是為了什麼。學校里的生活跟他們在家裡的生活是分開的,家長的意思則是:如果考不上大學,上學是沒有什麼用的。” 在廣西當過幾年老師的盧安克,對中國教育的印象是:教育,只是為了滿足一種被社會承認的標準,不是為了小孩。小孩在滿足這個標準的過程中,脫離了他的天性,脫離了他的生活……“教育難道是只為了獲勝?我不想繼續跟學生一起奔跑着參加這場競賽———這場一直匆忙地奔跑着,最後自己都不知道跑的路是不是屬於自己的競賽。我的學生,覺得自己不能成為學校和父母所期望的 ‘標準人’,他們不只是無法達到標準,也交不起學校要求的費用。所以他們在離開我們班的時候,什麼都不敢說。繼續留在學校的學生也常常對我說:‘回家放牛吧!’”“是他們不適合學校,還是學校根本不是為了他們辦的?我再也不想參加這場‘淘汰賽’,我不想看到我的學生越來越少。反正他們只能被淘汰,只有我到他們家裡去,我才能再找到他們。” 盧安克自己跑到林廣屯廣拉隊,向他學生的父親租下一間沒人住的泥瓦房,作為辦事處新址。他一次付了兩年的房租,月租金10元。簽完合同後,盧安克趕回縣城東蘭,回學校上課。 天降大雨,洪水暴漲,無法過河。等他過了河趕到公路,路又被雨水沖斷了。折騰了3天,他才回到縣上。 3天都沒瞧見老師的影兒,學生有些擔心和牽掛。“我請他們原諒後說:我的辦事處已經搬到你們的家鄉去了,我準備在2002年6月,開始教你們不能上學的兄弟姐妹。” “教育跟老師的生活是分不開的,教育跟生活本身也是分不開的” 林廣屯的廣拉隊是個自然村,只有150口人。 “你在那個野蠻的地方,能搞什麼教育?那裡的人只會喝酒、打架,你連他們的話也聽不懂,”縣上的人說盧安克。 我問他:如果你想搞教育研究,幹嘛非跑到這樣一個地方? 他說:“那邊的問題特別明顯,也特別清楚。我想研究的教育,就是怎樣發揮人的創造性,而在那邊特別難發揮。如果我在那裡能成功,那我在其他地方肯定也能成功。” 縣上的幹部極不願他一個外國人,跑到那麼偏僻落後的村里生活。“我想,先別讓領導知道。”盧安克是偷偷搬到屯裡去的。 他現在教的學生,甚至連小學都沒上過。“這些上不了學的孩子,他們更需要我,而我下到底下去,工作也更加自由。我想專門研究這樣一個問題:怎樣的教育才能讓小孩的身體、心理和精神獲得健康。”“你認為這地方窮,主要是什麼原因?”我問。 “在壯話里,連‘老師’、‘學校’這樣的詞都沒有,像‘變化’、‘改變’ 這類詞更沒有。”盧安克答道。 “那常用的都是些什麼詞?”“最常用的,都是些談吃的!”“他們吃些什麼?” “肯定要吃肉,但很少吃。吃青菜,有時也沒有青菜吃。吃紅薯,也吃紅薯葉,野菜有時也吃。竹筍剛出來時,會連着幾個星期都吃竹筍。其它東西出來,就吃其他的,幾個星期之內都不換。老鄉們說:肉可以不吃,但沒有豬油就活不下去了。” 屯裡人覺得養豬太累,不想種那麼多菜,所以盧安克在學生家裡吃午飯,只有飯吃,沒有菜,早晚也只有一種菜,比如紅薯葉。 “你能習慣這裡的生活?” “這裡的人總是要吃東西,不按時睡覺,還以喝酒的方式表示朋友關係,這些我不習慣,但其他的都習慣了。那邊是酒文化,家家釀米酒,有人天天喝醉。這裡小孩的頭,天天都被無聊的人打。而小孩子,早已接受了這種沒有道理的生活,習慣了被打。” 小孩子反倒覺得盧安克奇怪,問:“你為什麼不打人?” “我不喜歡打人。”“你個子那麼高,你應該喜歡打人。”“不,我不打。” 開始時,村民常走進課堂,對盧安克說有很重要的事,叫他馬上停課去幫忙。他跟去了,發現只不過是些大吃大喝的事。“我心裡很生氣,不過因為太害羞,我也無法在脾氣上表現出來。” “我從外面走小山路回來時,經常有人不讓我回家,要求我這個‘好東西’ 一定先去他家吃飯。可我去了,他們會搞得很羅嗦,天就黑了,我無法回家上課。只有我留在一個固定的地方不出去,我才有機會真正做事。” 他還發現村里人特別愛熱鬧,很怕“悶”,而且也怕他“悶”。由於怕悶,這裡的人喜歡在家裡搞得四處不安。學生在作文中說,他們最喜歡這種亂的氣氛。村民隨時可以走進盧安克的房裡,把他的東西和工作也搞亂。 看見他一個人在山上或野地裡邊欣賞大自然的安靜,邊寫書,老鄉就以為他很悶,過來跟他聊天,“幫”他解悶。“我怎麼會悶?我每天都要思考很多問題,考慮怎麼能通過教育改變社會和環境。我不是怕悶,而是怕找不到安靜去做我的研究。我覺得,只因為不喜歡思考問題,他們才會悶。在一種亂七八糟的氣氛中,人無法作任何有道理的思考。” 盧安克解釋說:“人類的發展,最早是沒有個人的,就是說有個人的身體,但沒有個人的思想、意識,人都是依賴環境、依賴團體的。這裡的人現在還是這個樣子。如果問一個學生你想怎樣?他就無法回答。他們全都靠環境,環境是怎樣的他們就怎樣,不相信能有任何改變。” 我問他:“你是一個人,而他們是一個群體,流傳的是幾千年的習慣和傳統,你語言又不通,能改變得了他們?” “如果僅僅靠教育手段,是改變不了。我改變他們的方式可能是跟他們一起生活,我要給他們看到,在一樣的環境中,我能做到跟環境不同的東西。他們可能從沒想到,一個人還可以做跟環境不同的事情。他們看到了,就會想為什麼他能做到,而我做不到?比如他們喝酒、打牌時我在寫書。” 過了3個月,村里人再也不請盧安克曠課去喝酒了。那些喝醉酒的人,每次見到他會不好意思地說:“呵,我已經喝夠了!” 有一次,因為分田的事,另一個屯的人打了林廣屯的人。那天盧安克正好從外邊回來,看見那個被打的人躺在田裡,淋着大雨,什麼反應都沒有。他的親戚來了,只是把他蓋好。盧安克問:“怎麼把他留在這,快送醫院。如果沒錢,我來出。”別人說要把人留下來做證據,還說要等什麼領導過來才能決定。“看他們用8個小時大聲討論還沒動手,我心裡急死了,也沒見他們等的人來。天快黑時,他們才同意和我帶受傷的人去醫院。我那一天覺得,生命怎麼會低於面子。” “事後,我們討論這件事,看法不可能一樣。但他們已經知道,他們的看法,不是惟一一種,以前他們想不到其他的。通過我的生活方式,能改變他們多一點。教育跟老師的生活是分不開的,教育跟生活本身也是分不開的。” “我認為從青春期開始,任務是每個人自己才會發現的” 為了怕老鄉們誤會,開課前,盧安克曾給學生家長寫了11條事項: 開展教育活動不是辦學,參加活動的小孩不能拿到任何畢業證書;老師不接受任何費用,需要的只是給盧安克吃飯(不吃肉)。另外,活動也不能直接給參加活動的小孩帶來任何經濟上的好處; 開展的教育活動不是老師講課,也不是學生聽課,更不是分開上不同的課。開展的活動是要大家一起實踐的項目,項目就是孩子自己想出來的夢; 學習的目的是讓小孩發現自己的才能,讓小孩在生活中找到根據自己的個性的做法和生活任務,讓他們能夠根據自己發現的需要做事…… 來上課的,全是沒上過學的女孩,而且聽不懂普通話,只能說壯話,而盧安克又聽不懂壯話,只能說普通話。開始幾天,有大人幫忙翻譯,但他們理解不了盧安克的想法,總是對學生說:“看,盧老師多偉大,他來這裡和我們一起生活,解決文盲問題,讓我們村富裕起來。” “我不是來扶貧的。”盧安克說。“如果只幫他們賺錢回來,村里得到的變化只是:不用再那麼辛苦地從早到晚幹活,以前的生活任務沒了,可能賦予生活意義的新的任務又沒有。結果,他們的心裡會越來越空虛、弱和不健康。” 盧安克問他的新學生:“你們有什麼想法、有什麼夢想?”結果幫他翻譯的人翻成:“ 你們都要坐在這裡,老師在那邊給你們教,你們好好聽他的。” 一開始,聽盧安克總是問這類問題,學生便跟村里人抱怨說:唉!上一小時課,還不如干10小時活呢,上課太累! 自打盧安克開課起,他的家就成了村裡的“熱點”,非常鬧哄。 “第一個月,屯裡和屯外的大人跑來看我搞什麼,我不認識的大人在我上課時,站在旁邊大聲地討論,也大聲地對我的學生說話。老人對學生說:這種教法沒有用。我和學生請大人安靜時,他們又說:我們是本村人,我們就隨便一點吧!在我們的‘教室’里,最安靜的人可能就是我。甚至在我的課上,我也經常沒機會說話,有時,因為教室里喝醉的人聲音太吵,我們只能提前下課。要是我們換一個地方,他們也跟着我們。” 為了讓學生勇敢地講出心裡話,他不讓學生坐在下面望着老師,而是一起圍着張大桌子。大人們來了說:“這樣做不行,你不能和學生一起坐在一個桌子邊。你必須用黑板,這樣才像學校。課本在哪?你不能沒有課本發!” “我說:如果我用已經完成的課本,我們的學習過程,永遠不能成為學生自己的感受和經歷。在我的課上,經常變成了大人和我的爭論。看到我和學生安心學習的時間在失去,我越來越小聲地對那些大人說:我不是想辦學校,我想搞素質教育。”上課時,盧安克還很難找到沒有喝醉、又不抽煙的翻譯。幸好後來一個小學畢業的男孩成了盧安克的固定翻譯和得力助手。 過了兩個月,大人們的好奇感才過去,但他的學生興趣卻越來越大。盧安克先從拼音開始教學生普通話。因為停電,他們每晚點柴油燈上課。在掌握一些拼音的基本知識後,他讓每個學生講出自己的故事,翻譯成普通話後,由盧安克用拼音記下來。這樣,每個學生都有一篇和別人不一樣的拼音課文,因為是自己的故事,所以很熟悉,練習念時,也不用說出課文的意思,她們已經知道了。 一個學生說:“我去坡拉拿米(退耕還林後返糧),本來應得300斤米,回來找人再秤一次,結果只有150斤。” “我很悲痛,我想能去哪裡讀一點書?小時候我問爸爸要錢去讀書,可家裡沒有錢。看到別人讀書,自己心裡非常難過。六七歲,我就勞動放牛。我很想讀書,可是沒有機會,沒有錢,使我吃不下飯。能遇到你這種好人,來免費教書,我感到無比地激動。最後,我希望你教我一口流利的普通話,成為一個有禮貌、懂道理的人。” 其他學生說她們怎麼去外面辦事,因為不懂普通話就找不到回家的車,或者她們怎麼到鎮裡去賣水果,由於沒有學過算術而受騙。 “我學生這樣寫出的文章,雖然沒有普通小學生寫得好看,不過比他們更能表達真正自己的東西。過了一段時間,學生一起來寫《喝醉的人》、《抽煙的人》、《賭博的人》、《打電腦的人》等文章並練習念。” 盧安克還說,城裡孩子缺的是動手,可農村學生缺的是獨立思考的計劃工作。 “所以,學生告訴我學普通話是為了去打工時,我就讓她們用講述的方式計劃她們夢想的整個工廠。” 第一天的題目是:《工人的希望和老闆的希望》。下面幾天還寫了:《做什麼產品,什麼好賣》、《需要提供什麼工作條件讓工人發揮他們的力量》、《生產過程不同的任務和使用工人的才能》、《工厂部門的合作方式》。最難的事是,讓學生意識到她們自己的特長。 “我想讓學生先發現我們班裡的任務,再發明,最後才讓她們跟自己做出的結果接觸。我認為從青春期開始,任務是每個人自己才會發現的,再也不可能由別人安排。什麼是她們的路和任務,我不可能知道。” “如果我給學生的只是些結果,他們永遠也找不到新的別人還沒找到的東西” 我樂着問盧安克:“屯裡人覺得你是個‘好東西’呵?”“也有人覺得我是個可以利用的東西。”他也笑起來。 “利用你幹嘛?”“找錢。”盧安克樂着道。 “他們經常要我到縣城找領導人,說服他們給錢,還說只要我去說,肯定能給,但我不可能去要。” 有一天,屯裡的人又要盧安克幫他們找縣領導,要縣上給屯裡修第二座橋。村里剛根據政府部門的設計把第一座橋建好。“可是,我在過這座橋時,感到非常‘乾渴’。以前,在這裡過河時有一種特殊的、非常涼快的感受,我覺得有了這座橋就少了一種感受。”盧安克說。 能不能設計一座走過時保留涼快感的橋?能不能讓學生從河的感受中來設計第二座橋? “所以我對屯裡人說,我想先和學生自己來設計橋。” 每天上午,學生農活不忙時,盧安克先不管現不現實,讓學生亂發揮想象,後讓她們在他的幫助下去畫圖、做模型、做實驗。 可學生覺得這些只是玩,她們的想法和設計不會有用。她們說:“我們希望由上面的人來安排,讓我們來做。”盧安克問:“你們的生活,是你們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我不理解,為什麼我的學生,希望我只讓她們做幾億人都已找到答案的作業題?而不願意設計自己真正需要的橋?如果我給學生的只是一些結果,他們永遠也找不到新的、別人還沒找到的東西。我的學生,只有找到自己的、新的思考方式,她們的生活才能改變。” 盧安克改變了他的教學計劃,在晚上的普通話課上,再也不讓學生講自己經歷過的事,而是讓她們講將來打算做的事情。然後一起慢慢分析,討論怎樣實現。 “這樣,普通話課也支持了創造計劃的思想。” 為了橋的設計,為了了解建橋需要的力學,他們用紙、泥土、鐵等材料,做成各種各樣的模型,來做實驗並畫出了規範、按比例的圖,再根據圖做出個很細、更好的橋的模型。經過多次把實際立體模型的結構轉到了抽象平面的設計圖,再把抽象的設計轉到實際立體做出來的模型,使學生越來越具體地控制自己的想象力。 有一天,他們練習做房子模型,盧安克問:“這是我們的房子,那鄰居的房子該怎麼放?”他讓學生把整個村的房子,都放在各自的位置,又畫出怎麼走到各家的路,這成了學生見到的第一張地圖。第二天,他又領學生上山,根據看到的情況修改地圖。 過了一段時間,盧安克問學生:怎樣才能在圖上,計劃改造隊裡的環境?學生說最難受的是路。隊裡實際上沒有路,人都在排水溝里走,有太陽時又曬又熱,雨天又不能走。盧安克和學生一共設計出3條小路:雨天人也能走上去的路,根據人和水牛不同需要的路,邊上需要種樹的路。 “我哥哥知道學生的方案後感動了,他馬上用2800元人民幣鼓勵我實現學生的計劃。我想,假如先有了錢,很難有我們這樣的設計出來。事情往往都是先有想法,後有辦法。 ” 接着,他們貼出一份報告:1,盧老師的學生做了一個要改造廣拉隊的設計方案。根據這個設計要修好隊內的主要3條路,還要在隊內種一些樹;2,盧老師的哥哥為了鼓勵我們隊實現學生的設計給我們隊出410歐元。如果2002年11月前沒有完成,就要退這個錢,讓他資助其他地方的項目;3,現在我們請廣拉隊的同志們提出實現學生設計的方案,就是說怎麼管理和花410歐元(材料/工資),怎麼安排勞動力等;4,如果有人用盧老師的哥哥出的錢搞項目之外的事(比如借給別人、請客等等),盧老師就要停止在廣拉隊的教育工作。 事情一下就在村里鬧開了,隊裡人看到報告後立刻開會,然後行動起來修自己的小路。盧安克的學生是小路的設計師,在村里感到很榮耀。她們第一次為了設計課緊張起來,忙着參加她們原來說沒有用處的學習。 這時,盧安克教數學,學生接受得特別快,很快計算出修小路需要多少袋水泥、多少沙子和每個人要扛多少等等。 “在我們去河邊要沙子時,學生問:下午我們不上課嗎?她們還不懂,我們的設計項目變成真的了,我們的思考已經轉入動手階段,這些都是我們的課。” 這條寬僅0.6米,長不足300米的小路如期竣工,廣拉隊家家戶戶都有人參與了築路。 盧安克說:“從前他們認為:反正在這個別人看不起的地方長大的人,在社會中是沒有什麼機會的,生活不可能改變,所以也不再追求什麼。對一個沒有希望的、已經放棄的人來說,所有的壓力都起不了作用,能起作用的只有相反的,就是拉力。” 我又替他總結了一下:“在教育上,你主要是在培養小孩發現自己的才能,要有改變自己生活的夢想?” “還要發現環境的需要。這是兩個方面:一是環境的需要,二是根據環境的需要,你自己能做些什麼。”盧安克補充道。 “做到別人不能做或不願意做的事,我就有了價值” 採訪中,不斷有醫生護士進病房送藥、問診。醫生問他以前動沒動過手術、輸沒輸過血?他說沒有。“你家裡或周圍人有沒有得肝炎的?你在廣西那邊的農村得肝炎的人多嗎?” 盧安克說家人沒有,至於村里人,他說:“這個不可能知道,因為他們沒錢上醫院做檢查。 ”平時盧安克是在學生家輪流吃飯。 盧安克現在的開銷是由父母給的,每年4800元人民幣,其中22%用於複印資料寄給別人,40%用於捐款,38%學生和他個人用。 “別村的小學老師覺得我非常奇怪,有一次見到我,他們在地上寫道:不喝酒、不抽煙、不吃肉、不賭博、不戀愛。然後看着這些字問我:你還為了什麼生活?我說:別人不幹什麼,我就想幹什麼。他們又說:如果沒了這5種享受,我一切的生活目的就沒有了。我說:如果我沒有比這5種享受更有意思的追求,我早就沒有興趣活下去了。他們又問:你會不會簽名一輩子不要這些?我說:不,因為我不是給自己定下不要這些,只是我現在對這些沒有興趣。” 我問盧安克:“你認為什麼樣的生活是有價值的?” “做到別人不能做或不願意做的事,我就有了價值。”他答。 “做了這些事後,你自己有什麼收穫嗎?” “收穫蠻多的。發現了很多問題,而且能找到解決的方法。” “有了結果又會怎樣?”我接着問。 “我就寫在書上,發表到我的網頁上,讓別人知道,別人能利用。”每隔10天,盧安克離開屯裡兩天,去縣城的網吧上網,他有自己的網頁和郵箱。 他說自己的書,主要是想讓老師們看。“綜合實踐課,這個課的名字起得很好,但老師們都不知道該怎麼上,我想幫中國發展教育。”盧安克還說每隔半年,他都往有關的教育部門寄一次他的研究成果,但沒人理他。 “沒政府官員或專家來找我,找我的人,都是對我個人感興趣的。” 中央電視台等媒體曾報道過盧安克,所以找他的記者不少。在東蘭縣教初中時,校長一聽是記者的電話,就會高興地把盧安克從教室里叫出來接電話。有記者請他到深圳接受採訪,全程免費。“可我說,我怎麼能逃課?一個只因為有上電視機會而逃課的老師,是愛學生不夠。” 他對許多報道不滿意。“他們感興趣的只是在農村生活的外國人,這有什麼用?從沒有媒體想報道我教育研究的東西。” 盧安克每次來北京都是坐火車硬座,上次是從廣西一路站到北京的。在北京,他跟民工一起吃街頭盒飯,租最便宜的農民房住。兩周前,他感覺身體特別疲勞,很不舒服,不愛吃飯,才到醫院做檢查,結果醫生讓他馬上住院。 我問盧安克:你為啥不跟一些國際組織或政府部門合作,這樣不就解決經濟問題了? “我不需要很多錢,我研究的那個東西,有錢也沒有用。也可以說是精神的研究,用物質幫不上。” 他又說:“如果我有錢,或我有權利來安排錢,會有越來越多人找我,我就沒法安靜做我的研究;他們和我接觸時,為了得到好處,也可能變得不老實,我就無法研究他們需要什麼教育了。” 曾有人想讓盧安克當“青年志願者”,希望他成為廣西第一個外國志願者,還打算讓他參與大量公開的宣傳活動。 “要我參加各種各樣有吸引力、注意力的活動,我一聽,心裡就不舒服。我要做真正的工作並需要安靜。我更不想參加那種好看的、沒有什麼幫助的活動,還說要經常到大飯店裡的活動中心去,我在那裡除了浪費國家的錢以外還能做什麼?我還聽說很多學校付不起志願者的保險費,還聽說共青團發工資給我。我怎能當這樣的志願者?” 現在,林廣屯的人習慣了有盧安克的生活。 “剛開始常常影響我上課的人,現在天天來關心學生有沒有上課,因為他們覺得,沒有我們的活動,好像村里少了什麼似的。小孩不願意跟父母說的話,愛跟我說。這次來北京,那個說我這樣教沒有用的老人,也哭了。”每次離開屯裡,學生都會哭,他們覺得,盧安克走到外邊,就再也不會回他們那個窮地方了。 我問盧安克怎麼打算?他說現在只能先待在醫院治病,然後再回林廣屯。 “我想以後不教普通話,不教項目外的東西,而是全部做項目,在活動的過程中教她們。項目是根據學生的才能,根據環境的需要來定,我還想在坡拉鄉,再多幾個村子來做。” 盧安克還告訴我,一旦他和學生找到了要做的項目,他的雙胞胎哥哥盧安思也會來。 “他參加了綠色和平組織,負責攀登和拍攝,要爬到大廈、核電站、美國軍艦上搞,拍攝的東西是直播的,他常常被人家抓。” 我問他,你哥哥來了能做些什麼呢?“他除了不能講中文外,其他的都可以做,他會待上半年。” 3月4日,盧安克告訴我:書稿改完了,身體完全康復了,馬上就動身回林廣屯。 盧安克,一個德國人,以一人之力,在做中國教育最需要但沒有人做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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