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TO的奮鬥史
——往事隨風飄飄
opto以拙文獻給所有關心和幫助過我的人
作者簡介:OPTO,浙大99光電研,UCB全獎,現在UCB攻讀PHD。
0 序
象我這樣平淡了半生,並且也許將平淡一生的人,居然不知天高地厚想寫一個自傳似 的東
西。姑且不管他人怎麼瞪眼睛吹鬍子,就連自己都覺得有點滑稽。只是由於多年教書的 職業
病後遺症,比較愛賣弄嘴皮子,並且經常有玩弄文字的衝動。身在異國他鄉,平時想找 個人
聊天都比較難,想打電話還得考慮別人是否有時間有閒心聊,鬱悶得要緊,想找個地方 自作
多情賣弄風騷。 一直覺得BBS是適合我這樣時常無聊的人折騰的地方,所以也就不管三 七二
十一,決定揭開自己的傷疤,回憶一下塵封已久的往事。這些發酵過的農民菜罈子裡的 東西
味道多半不太適合儒雅之士,也不適合那些聰明的賢達。如果那些跟我一樣當過貧苦農 民、
在火車站賣過稀飯、或者和民工一起睡過街邊的人看後能和我一樣有些許的感慨,我就 心滿
意足了。是為序。
1 ? 童年
童年留下來的印象只有兩個,飢餓和父親的早逝。 那些和我一樣出生在70年代初的 貧困農
村家庭的兄弟姐妹應該還記得那時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父母整天在生產隊裡幹活, 分得的糧
食卻根本無法滿足一家5口的需要。經常在想當年母親為什麼堅持要把我生下來, 只是一直
沒有勇氣問。母親生我前幾個小時竟然還在生產隊出工,按照她的迷信說法,我是天生註定
的苦命。每次聽她說起這個,我都無言以對;在她面前,我只能收斂起我狂放而浮 躁的誇誇
其談,保持沉默以示認同,同時在心底發出強烈的沒有目標也沒有結果的抗議。家 里時常揭
不開鍋,除了營養不良,我的童年幾乎沒有什麼我還記得的東西。時至今日,我也 還沒有養
成吃零食和送人禮物的習慣,因為在我的記憶中,這些都是富人的事情。那時最大 的禮物可
能就是春節時姨媽或舅舅等長輩每人給的一毛壓歲錢,所以每到除夕就興奮得睡不 着覺,想
象着那些花花綠綠的小紙片揣在懷裡的幸福景象,和母親一起“守田埂”(可能是 迷信的傳
統吧,好象說除夕之夜睡得遲,第二年的田埂便不會被洪水沖跨),偶爾還會有幾 個糖果作
為獎賞。幼兒園對我們這種真正的窮人來說只是一種奢侈的地方,幸好當時上學基 本上相當
於免費(當時一學期的學雜費好象不到兩元錢),我在7歲那年幸運地進了村裡的 小學。感
謝父母的英明, 我沒有象我的另一些兒時的夥伴那樣成為文盲。
父親在"病床"上睡上一年多後,還是撒手去了。那一年我才9歲, 剛好農村土地下放有 點期
望過好一點的日子的年頭。到今天我也不清楚他究竟死於何種病症。當時全村只有一 個"赤
腳醫生",連最基本的藥都找不到,更不用提什麼醫療設備了。而城裡的醫院,當時似 乎只
是"工人階級"和"人民的奴僕"們才能出入的地方。當我嫩弱而瘦小的膝蓋跪在父親的靈 堂前
時,我更深地體會到了"人生來就是不平等的"含義。我默默地接受人們投來的可憐我的 眼
光,突然知道了父親的煙槍打在身上的痛原來是一種幸福。當我戴着孝布去看他最後一眼
時,我多麼希望他能從那個木箱子裡站起來重重地在我頭上敲上幾煙槍啊!!!可是此時的
他卻那麼地安詳,他那粗暴的脾氣竟然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很快就知道了,消失的,
還不僅僅是他粗暴的脾氣。
當弔唁的人們散去時,母親的淚已經流幹了。面對四壁空空的茅草屋,我卻哭不出來。淚,
只能往心裡流!此後的日子無須多說,我還記得很清楚的一幕是:背一個跟自己差不多一樣
高的筐跟在母親後面割高粱穗,回家用簸箕搓出還沒成熟的高粱籽,再和母親一起推石磨做
高粱羹。
2 抑鬱少年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地過去,到了小學五年級。同班的一個女生的媽媽是學校的老 師,想讓
她提前一年去考中學。不知從什麼地方來的激情,一時衝動我也決定跳級考試,還 跑到畢業
班去上了兩天課。我的兩個老師當然不願意我考上,因為那樣會影響他們的升學 率。結果畢
業班的老師礙於面子只好把我趕出教室。當我拿到鎮裡最好的中學的錄取通知 時,他們已經
無可奈何了,路上碰到還是滿臉笑容地祝賀。只是我並沒有覺得這是值得高興的事,因為我
知道母親拿不出錄取通知書上要求一次付清的¥25學雜費。但是母親又英明一 次,決定借錢
讓我趕在截止日期以前報名。當時哥哥已經在外打跟着一個木匠師傅當學徒去 了,母親覺得
等他過年回家時這筆債就不是什麼大問題。於是我有了一生中第二次刻骨銘心 的經歷,當時
的一幅幅場景,和父親葬禮上的鏡頭一起,成為我近二十年來時常回味的電影 剪輯,讓我細
細體會人生。
那是一個酷熱無比的盛夏午後,鎮中學報名截止的前一天。赤腳的我跟在母親後面,在 幾近
40度的高溫燒烤下,去生產隊裡"有錢人家"(相對於當時窮苦農民而言)借學費。走了 一家
又一家,問了一戶又一戶,卻沒有人願意把錢借給一個一貧如洗,帶着三個孩子的寡 婦。當
我腹中和手中都空空如已地回到我們的茅草屋時,我已經分不清身上哪些是汗水哪些 是淚水
了。那些不可一世的鄙夷的表情,在我的腦海中定格為永恆。
可惜我太不爭氣,用千辛萬苦才從親戚家借到的學費,換來的是第一學期三門課不及 格。由
於沒錢買學校食堂5分錢一份的菜,雖然學校離家三公里, 我和附近一幫年齡相近的 夥伴每
天中午都回家吃飯。我們在碎石和泥土鋪成的公路上,每天走四趟,天晴時呼吸漫天 的灰
塵,下雨時帶着一身的泥漿。於是和這幫哥們有了階級感情,天天在一起鬼混,要麼在 上學
在路上打牌,要麼在回家的路上去偷別人的水果。母親從來不管我的學校的成績之類的 事,
她覺得她盡到責任了,我要怎麼做是我自己的事。並且那時附近也沒有幾個讀書跳出龍 門的
先例,母親相信命,所以不侈望我能有什麼出息。只是希望我不要象她和父親好樣成為 文
盲,並且等我長大種菜賣時要算得清。第二學期有所好轉,打牌依舊,但上課時開始真 了,
所以課程全部及格。上學的路上幫着哥哥和母親將他們準備好的菜搬到鎮上,周末幫着 帶哥
哥的小孩。哥哥在外面跑了兩年,認識了一些"狐朋狗友",這幫人雖然沒讀過多少書, 但在
我們那種偏遠的農村,還算見過世面的人,也算是有"學識"了。這幫人經常在我家進 出,對
我多少還是產生了一點影響,使我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於是跳出龍門的想法開 始發育
了。
但哥哥嫂嫂明確說過不會讓我上高中,所以當時唯一的希望就是上中師中專。在那個時候的
農村甚至小城市裡,最好的學生都想考這種現在請都沒人去的學校,考不上才去上高中。初
一暑假,跳出龍門的決心已下,並且找了幾個志同道合的同學準備" 共同奮鬥".我還不計前
歉幫一個小學時扭傷我胳膊還不賠醫藥費的傢伙,因為他當時也和我" 志同道合" 了,讓我
班主任老師接受他從另一個比較差的學校轉到鎮中,條件是多交¥80什麼什麼費。這位先生
中考沒有如願,只好去念高中,後來師專畢業成了我的同事。他來上班時我已經在單位算是
有點資格了,幫了他不少忙。可惜此君不但不報恩,反倒在半年後給我來了個馬後炮,使我
徹底放棄了那個工作,離開了那個鬼地方。現在看來倒也不是什麼壞事,這些是後話。總的
來說,初中的三年過得很抑鬱,與哥哥的年齡差距太大,基本沒有成年男人和我交流,給我
人格上影響,所以我身上除了遺傳的一點父親的性格暴躁的東西外,沒有我們那個家族的男
性特徵。除了與很熟悉的人在一起,表現得非常的孤僻和害羞,據當年的女同學說,我在路
上碰到她們都要臉紅,更不用說跟她們說話了。初二開始全面改邪歸正,不再跟那幫玩友打
牌,不再和他們一起跑去看電影(那時農村有什麼大事時,經常在曬場上放露天電影以示慶
賀)。我把壓歲錢買了一些紙自己做成筆記本認真記錄不懂的東西,買了一些電池和小燈泡
以備晚上母親熄燈後好在被窩裡看看書。初三以前家裡沒通電,母親點油燈很省,只讓火苗
燃得很小,後來用電燈家裡也基本上只用15W 的,並且晚上必須早早熄燈,我就用我的自製
小電筒對付母親過分的節省。
由於受" 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的影響,平時文科根本就不學,所以成了" 跛腳鴨".
特別是英語,因為以前中師中專入學考試不考,我完全就放棄了,最後中考也只得了59分,
幸好當年只計算20% ,影響不大;數理化則考了一個等差數列(98、99、100 )。最終我以
全校應屆生最高分如願考入縣師範學校,作為鎮上最好的中學,全校120 個人考上中師中專
的只有9 個。我成了附近每一個靠 "讀書跳出龍門" 的人,有" 鐵飯碗" 了。" 鐵飯碗" 這
三個字在當時的農村,還算份量不輕。我想這是我這一生做過的事中對母親最有精神意義的
了,周圍的人忽然都對她尊敬起來,包括那些當年以鄙夷的眼光斜視着我們母子的" 有錢
人" ,她的精神也似乎開始變得很好。並且對母親而言,我後來考研上浙大和考G&T 出國對
她已經沒有多少意義,因為她覺得我在家鄉工作是最好的,並且她也不知道讀研究生和出國
究竟是什麼東西。當我三個月前離開她時,我只能給她說我到美國工作,可以多掙點錢,我
無法給她解釋清楚花幾年時間讀PHD 的意義。
總而言之,當我拿到師範學校的錄取通知書那天,天空似乎突然變得明亮起來,生活似乎不
再那麼灰暗,特別看着守寡為了幾個孩子辛勞多年的母親臉上的笑容時感覺特別好。走到每
個地方都有人和我打招呼,對我微笑,一下子覺得自己腰杆比以前直,覺第一次進城競賽時
穿的屁股上貼了一個大圓的褲子也不再難看了。現在看來,這是多麼的自以為是和阿Q
啊!!!
3 無知青年
可悲的是這種阿Q 式的自我感覺良好一直持續了多年。沒有任何人給我澆冷水,我就陶醉在
這種以為是的成就感中,在師範學校里開始過着麻木的生活。那時人實在很小,相當於大家
上高中的年齡,又孤陋寡聞,成了所了名符其實的井底之蛙。我個人覺得,在收費這一點
上,那時國家的教育政策比現在不知道好多少倍。中學的學費很低,而中師和中專的補貼基
本上夠比較省的學生生活了,更不用說當時上大學有多麼的幸福!我當時的補助是每個月
¥28的菜票,外加30斤糧票,再用開水票跟女生換點糧票和菜票基本上就不向家裡要錢了。
非常感謝那些和食堂的職工經常打架的師兄們,他們使當時食堂的飯和菜的量能夠得到很好
的保證。在這種天天有肉吃,又有大量的自由時間的環境裡,我這個受窮受難十幾年的小青
年開始" 腐化" 了,到高年級時相對於當時的條件簡直就是玩起了小資。80年代中期,寫詩
是一件很時髦的事;而我們的文學老師作為當時一個剛從大學畢業的文學青年,整天跟我們
吹噓海子的詩和《河殤》這類的東西。我對詩、書、棋、琴、畫和運動的愛好始於此。看看
我發表的第一首詩的題目就知道年少的我多麼的滑稽了:《我們相愛於牆上》,其實那時連
女孩子的手都碰過,更不要說約會之類的事了。那時我很推崇印象派和抽象派,這首詩也是
印象派泛濫的產物。後來也寫過一些比較現實的東西,還記得有一首發在校報上的詩叫《農
民的兒子》,不過總的說來,那時玩的這些東西都很幼稚。倒是在書法上有實質性的進步,
從初中時經常被抨擊的"鬼畫符" ,到後來參加全國書法比賽得一個安慰性的獎勵,我已經很
滿足了。棋和琴的水平更不過爾爾,直到現在,象棋和圍棋的水平都不敢賣弄,而琴則沒有
超出師範畢業時用吉他自彈自唱一首《大約在冬季》的水平,風琴和畫則更是早就還給老師
了。唯一保留下來的是運動的愛好,幾天不動就腳痒痒。還好,師範的課程要求面很寬,除
了英語,從哲學心理學教育學到數理化生到語文邏輯體音美勞都得學,只是學得都很簡單。
小資之外,我的總成績在全年級180 個人中從來沒掉出過前三。當時的理想就是做一個好老
師,所以似乎沒有什麼前途好擔憂的。
可我還是在不知不覺中就捲入了一起所謂的" 政治事件".當年學校罷課有好幾次,其中最大
的兩次是89年在全國性的風潮中那一次和幾個流氓追到學校打年青老師。90年五四,本來下
午要放假,可是那個為了我們準備全省聯考安排的數學老師要讓全班補課。上午最後一節課
是體育課,在訓練時一幫男生就商量着說大家都不去然後跟老師撒謊說大家都不知道,當時
幾個班一的負責幹部都在起鬨,我也就跟着隨大流。結果有一個因為曾經偷東西被處分的男
生為了儘早取消處分出賣了大家,就他一個人去了,並且如實匯報了體育課時大家說的很多
話。學校以" 紀念89事件為的惡性事件" 為名,將我和另外幾處班委幹部捉到學校辦公室"
審" 了一個通宵,要我們" 交代" 問題。雖然後來寫一個反省不了了之,可以我們幾個所謂
的負責人的操行都沒能得優,這也成了我三年中唯一沒能拿一等獎和三好生的一學期,並成
了我畢業保送大學的唯一障礙。我對政治的反感始於此,雖然我很關心政治問題,但自己絕
不參與。
此後經常一個人跑到離學校不遠的山上喝悶酒,並且開始" 思考" 一些沒有答案的所謂的人
生問題,諸如人生的意義是什麼?什麼是幸福?我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三十歲時我會是什
麼樣子?時光就這樣流逝,正如在這裡灌水時青春流逝一樣,我自己渾然不覺。轉眼就實習
了,保送大學沒希望了,老老實實先到小學做" 人民教師" 去。實習的一個月過得很爽,我
們11個實習生和學校的領導和老師關係搞得很熱乎,還跑到校長家去幫他插秧(校長夫人在
農村)。我們輪流回家自帶肉和菜之類的東西,學校食堂統一免費做,每天下午放學後就和
學校的老師打球,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正好自己平時很喜歡的一個MM和我在一個實習組,
那種感覺不用我說大家都可以想象。加上小學生在實習老師面前都很聽話,那是我教書生涯
中感覺最舒服的一段時光。實習結束時,學生們抱着一包包禮物送行,我這個一向比較冷酷
的大男孩居然也和那些小孩子們一起哭了。
帶着幸福的眼淚和滿分的實習成績回到學校,感覺教書育人的日子其實還真的不錯呢。那時
候哪裡知道,有時候現實的生活和模擬的生活差距是很大的。幾年後當我得知那個我喜歡的
MM嫁了一個暴發戶的初中都沒畢業的兒子時,我除了麻木地聽着最愛的老崔的" 一無所有"
和何勇的" 姑娘姑娘,漂亮漂亮…。" 外,不能有任何反應。我這個弱智的小青年,自以為
寫得飄飄灑灑的的裝幀精美的書法作品似的情詩可以戰勝金錢,以為自己憂鬱感傷的吉他伴
奏的男低音可以抗衡權勢,自以為…… 當我漸漸在現實中清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用
心良苦的書法情詩只不過是一張廢紙,自己沙啞如破彈簧的嗓子製造的只是噪音……這就是
當年的無知青年!
4 生活的課堂
現實生活的課堂才是真正學知識的地方,因為這種知識通常不可能在教材中找到,能夠真正
傳道、授業還解惑的活生生的老師,我還真沒遇到過,能夠比較好的授業就已經不錯了。不
管多麼的無知和幼稚,18歲的我完全獨立了,從三年前155cm40kg 瘦小如非洲難民且不善言
語的小男孩變成了171cm60kg靈活如猴子活躍如麻雀的可愛青年,回到自己畢業的中學開始誤
人子弟,從此沒在家裡要過一分錢。雖然一開始就三個月沒發工資,雖然只能住在一間空蕩
盪的漏雨的土房裡,心情還是比加州的陽光還要亮麗。初入社會和真正地獨立生活的新鮮感
強烈而持久。一開始學校的兩個領導似乎都不太高興我的來臨,因為他們各自盤算着要我的
同學中他們喜歡的人。也許他們是正確的,因為我那兩個同學後來都在我開始流浪前就當上
了另外兩所學校的校長,事實也證明了他們的" 領導" 才能。
畢業的時候哥哥不在家,母親又不懂分配中的人情世故,雖然我在師範的成績是Top3/180,
我知道這些東西並不起決定性作用,只好自己去挖掘一些" 關係".搞定後,我第一次離開瀘
州跑到宜賓找舅舅買正宗的五糧液以示謝意。嗚呼,無知的小青年竟然也知道用此等卑劣手
段謀利。稍微感到寬慰的是,最終我還是憑着自己教書方面全面的實力征服了領導和同事,
後來竟然讓我連續上大家都明爭暗搶的畢業班。第二年我就分到了當時學校單身職工最好的
套房,雖然只是一室一廳加櫥衛,比起那間一下大雨我就擔心牆會被沖跨而睡不着覺的土坯
屋,簡直就是天堂了。
第一個月做飯就算壞了三口鍋,成了當時鎮上的一大笑話。當時用" 蜂窩煤" ,做飯只能在
土坯屋外,每天下課後把米放在鍋里後我就在土坪球場上去消耗自己的還沒用完的體力。有
時玩得起勁就忘了鍋里的事,飯燒糊了自己也不知道,嚴重的一次鍋被熔成了一團。另外兩
次燒壞鍋則是那幫淘氣的學生做的好事,乘我不在家時把我蓋好的爐子打開。趕集時母親經
常會給我送一些菜和她認為家裡比較好的東西,讓我改善生活。雖然那時我只有¥87.5的工
資,物價之低足以讓我在小鎮上過比家在農村的哥哥好得多的生活。不過我無法阻攔她,在
這種事情上她的固執比的的固執還要強幾個數量級,也許是她只遺傳了一小部分給我的緣故
吧。
我只是把學生們放在和自己同等的地位,畢竟我也才從那裡畢業三年,又有好多學生的父母
都是熟人或者他們的哥哥姐姐是我同學,所以我和學生們的關係非常要好。他們經常跑到我
的土坯里來喝水要茶或是借書問問題,打球總要拉上我上場或是當個裁判,辦板報總要找我
去指點和寫幾個漂亮的標題。沒想到自己的友好很快就給自己帶來了麻煩。有一天校長親自
登門造訪我那地面上都長了青苔的土坯屋,搞得我受寵若驚;我被善意地告知有人造謠說我
和學生過於親近,建議我保持和學生的距離。天啊,一心一意想做個好老師,教育學和心理
學書上都說和學生們保持良好的關係可以樹立積極的教師形象,提高教學效果,卻被這樣當
頭打了一捧。幸好有人幫我證明那個謠言中的學生是我親戚,否則我自己真不知道如何處理
這種事情。於是我重新啟用自己冷酷無情的面孔,上課很少有笑容,下課也不和學生們摻和
在一起,以為這下應該沒事了吧。沒想到過了兩個月又有一班主任說她班上一個學生輟學是
因為被我嚇走了。事過之後,經過別人的點撥,我才漸漸明白其實是自己當時鋒芒畢露,又
不懂一些人情事故,個別對我心懷鬼胚的別有用心的人想打擊我。於是我開始學習在任何人
面前都表現得謙遜和穩重,不要開口就把一些不該說的話說出來了,要用間接的隱晦的方式
表達自己的欲望和不滿,要……
可是我無法改變自己骨子裡的一些東西,可能是母親的基因在起作用,說話總是直來直去,
喜怒哀樂溢於言表,學不會象我的有些同事那樣在領導面前明明是紅色也偏要說成是領導喜
歡的藍色。我不去斤斤計較那點獎金,我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升遷。由於這種始終如一的爽
快,我和領導及大多數同事的關係還是處得比較和諧。日子一長,同事們的言傳身教使我慢
慢染上了一些那種小地方的惡習。不思進取,無聊時就喝酒、打牌和賭錢。我知道母親對賭
錢深惡痛絕,一直死守着這道關口,絕不捲入。喝酒盡力去培他們,打牌不賭錢我就參與,
打球下棋只要我有空就來,吹牛更是樂在其中。我一生的黃金時間就這樣被揮霍!!!
其實自己也時常對自己感到不滿,可是一直沒有勇氣跳出這個泥潭。現在看來,當時自己已
經幾乎不能自制,很難拒絕朋友或同事的" 邀請" ,通宵吹牛不知道有多少次,下棋來賭喝
酒達旦也不是一回兩回,醉得死去活來的情景現在還歷歷在目。平時自己一個人能安心練字
或彈琴的時候都很少,白天一個人時基本上都泡在噪聲如雷的Rock&Roll 中。這種狀態下的
保留下來的成果就只有一堆廢紙,一些自以為是詩和小說的充滿" 激情" 的草稿和一些僅供
自己欣賞的書法作品。值得慶幸的是我還沒有完全放棄自己做一個好老師和拿一個本科文憑
的" 理想".有時夜深人靜時還看看書。就在這種混混的狀態下,終於在工作四年後拿到一個
中文(自考)和一個物理教育(函授)的專科文憑。這在那種單位已經是破天荒了。雖然這
四年沒學到什麼書本上的東西,但奠定了後來想認真讀書時的基本條件。
糟糕的事(在看來也許是好事)不經意間在第四年發生了。自從我住進校長隔壁的小套間,
我就覺得校長夫婦對我非常關心。他們經常在我從農村的老家或是出差回到學校時盛情邀請
我和他們一家人共用晚餐,他們的小女兒也正好在我教的班上,我也經常耐心地給她補習功
課。如果我離開學校的時間比較長,通常會把鑰匙留在校長家,這樣他們有客人時可以用我
的房間。總之,我們當時的關係讓我覺得非常得意,不用拍馬屁也可以處理好和領導的關
系,真是一大快事。
第四年,我從高中考入師專的同學成了我的同事。此時學校已經不提供住房,他們租的房子
離學校又有一段距離,我的寢室就成了他們辦公、休息和做飯的地方。其中前面提到過的那
位曾經" 志同道合" 的先生更是把我本已凌亂的房間來了個徹底攪拌,當我從成都函授學習
一個月後回到學校時,我幾乎已經忍無可忍了。我用一種比較委婉的說法讓他把所有的東西
從我的房間搬出去。我很快就知道我也許做錯了。當學校領導層的同志找我談心,告訴我他
們例會討論的話題時,我徹蹦潰了。我居然成了學校領導層例會的中心話題,我那位被我趕
走的同學向校長報告說我曾經推心置腹地說過校長想把他大女兒嫁給我被我拒絕了!!!當
然其中很多具體細節都是我出去流浪歸來時知情人告訴我的,此時校長已經換人。
我可以理解校長同志當時怒火中燒的感受,那種在下屬面前相當於被當面羞辱的感受。我知
道我沒有任何解釋的餘地,雖然我可以對天發誓我沒有說過那種弱智的話,因為我突然想起
幾個月前我的初中老師兼同事和我一起在校長家喝醉後在我房間裡和我" 談心" 時關心我的
人生大事時的情景,關懷備至地問我覺得校長的大女兒怎麼樣。我突然明白其實校長一家對
我的關心也許不是一般的領導關心群眾,不是一般的長輩關心後輩,不是一般的同事關心同
事,那個老師也並不是真的醉,不是老師關心學生,而是一次用心良苦的安排。而我,依然
幼稚如舊的我,兩年中竟沒有感覺到半點異常,並且不加思索地向自己" 喝醉" 的老師
說:" 我還年輕,不急不急。" 我知道我沒辦法再在那個地方呆下去了,整個95年暑假我都
在痛苦地作思想鬥爭,何去何從?雖然早已經對那個單位滿意,雖然自己也想出去闖一闖,
可讓我就這樣含冤放棄幾年青春換來的一點東西,放棄我的學生,放棄滿是血汗的職稱和在
小圈子裡的名聲,放棄近在眼前的三室兩廳的住房,放棄自己曾經引以為榮的工作,對於當
時的我,並不是容易的事。
我無法向母親解釋我放棄的理由!我無法向自己交代四年的青春!我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
並且選擇了一個看起來很極端的方式。我先在暑假快結束時搬出了校長隔壁的套間。然後在
秋季開學後的第一次全校老師大會上,我故意指責校長工作中的一些失責,然後開始和他拍
着桌子對罵,直到把事個大會吵散夥。其實只是想給我們都提供一個台階,因為我知道在這
件事中他也是無辜的。這樣我堂而皇之的走,他也可以有一個抨擊我的理由。雖然是自己一
手導演的戲,回到自己的房間我還是無法再控制自己,眼淚如決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我抱着一堆剛剛收到的和別人合寫的中學物理教學參考書,任淚水奔流,直到所有的書都浸
透。這是成年後第一次,也是到目前為止的最後一次徹底的宣泄。在自己的淚水過後,我感
到自己又向成熟邁進了一步。
生活是我一生最好的老師。
第二天,在我生日的時候,我收拾起一個小小的牛仔包,寫了一封簡短的信託人轉交母親,
然後離開了那個讓我曾經牽腸掛肚地方,一路上默默地唱着: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
彩。除了兩個鐵哥們,我沒有對任何人說。我不敢回家向母親說我的打算,我不敢去向學生
告別,因為我知道,如果我站到講台上,我的淚水又會豪某稍 .我無法向那些天真無邪的孩
子解說我對人生的感受,還是讓我故作堅強的背影留給他們吧,所以,我在他們剛剛下課走
出教室的時候,讓我的背景從他們眼底從容地滑過……想起他們,我的淚水竟又不聽使喚地
往外涌,就象他們涌到我寢室來吵鬧時一樣,不聽話……
那一天,我又寫下了如下的文字:站在歷史的車輪之上張望憂傷已經死亡復活季節的到來漫
長。於我歌唱寫下一些毫無情節的印象人群如斷線的風箏遺忘了自己的方向在浩浩蕩蕩的洪
流里追逐浪理想的旗幟之下欲望膨脹茫然站在歷史的車輪之上我東張西望歷史的一條褲腿
在寒風中飄揚。先哲的嗓音依然洪亮輕輕地,我退出舞場到一個荒涼的地方,種植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