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生 有 多 長 (二) |
送交者: 譚竹 2003年08月04日19:29:53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1982年4月1日
我們每天第二節後要加餐,所以每月要交一次點心費。昨天生活委員收了錢放在文具盒裡,放學後他忘了把文具盒帶回家,今天來一看錢不見了,急得大哭起來。 昨天恰好是第五組做清潔,又恰好是候小亮倒垃圾,最後才走,便懷疑到他。 他乾脆地說:“我沒拿!”再問他就嚷:“拿了就是拿了,沒拿就是沒拿!叫我怎麼說才信呢?難道有膽子做還沒膽子承認嗎?”一幅吊兒郎當的樣子,氣得王老師指着他鼻子大罵:“別仗着你老子官大就不得了!” 因為馬上還要上課,只好決定下午班會時再清理這事。 結果下午生活委員跑來說錢找到了,是他順手將錢放在書包裡帶回家,卻又稀里糊塗地還記着在文具盒裡。 一場虛驚。王老師卻不冷不熱地說什麼要注意要小心,不要讓心術不正的人有機可乘。 候小亮鼻孔朝天,哼哼着說:“就是看我們這些幹部子女不順眼,老挑刺兒。哼,我還看不慣她呢!” 當然,他也只能私底下哼哼,沒膽子大聲說出來。 我問:“為什麼她那麼恨幹部子女?” 他說:“我們這個班是全校最好的,成績沒說的,不管什麼比賽全拿第一,保送重點中學的人又最多。大家都想到這個班來,幹部子女有辦法硬擠進來,一不對還常去找校長告狀,她怎麼不恨我們呢!” 我一問,才知道候小亮的父親是個更大的官,住在市委大院的小洋樓里。但我覺得,候小亮並沒有因此和別的同學有什麼不一樣,倒是王老師,時時在提醒他的“與眾不同”,而且帶着明顯的歧視,這是多麼奇怪的事呀!
1982年4月12日
我很想念以前的老師和同學,他們在記憶里一個個都顯得那麼和謁可親,可惜我沒有機會回去看他們,也不知道他們還記不記得我。 上體育課時有幾個女同學在乒乓球桌旁聊天,說起將來會嫁給誰,有個同學還用粉筆在乒乓球桌上寫了大大的兩個字“結婚”。大家好奇地圍着這兩個大字嘰嘰呱呱。 我坐在一旁看着她們,心想如果我要嫁絕不嫁給這個班上的人,要嫁就嫁以前班上的。以前班上的,哪一個比較好呢?我想了半天,決定嫁給何韋。 何韋是我的同桌,很機靈淘氣的一個男孩子,長得眉清目秀,喜歡扮戲裡的老生。常常一手撩起假想中的長鬍子,一手做劍指指向前方,瞪圓眼睛大喝一聲:“呔!”我喜歡他這時的樣子。 我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兩個古裝的人,假裝他們是牛郎織女,然後在中間畫了一條河,象徵他們的分離。我和他不也是隔着長江嗎?看了一會兒,我又把“他”畫成背對着河的樣子,因為他還不知道我決定嫁給他了呢!這樣改來改去,畫面變得一團糟,我伸腳把它抹平,然後拍拍手走開了。
1982年4月16日 學校規定男生頭髮不許過耳,女生頭髮不許過肩,過肩必須辮成辮子。才開始的時候管得挺嚴,每天都有人守在大門檢查,發現不合格的男生就叫他去理髮,女生馬上把頭髮辮起來。後來時間一長,漸漸就不那麼認真了,每天也不再有人守在門口檢查了。 今天早自習,大家正在讀課文,王老師進來了,目光象探照燈似的把每個人掃了一遍,然後把一個女同學叫到講台上,拿出一把剪刀,不等大家明白過來,已將她的“馬尾巴”剪了下來!我們全怔了,王老師拿着剪下來的頭髮說:“學校的規定不能不遵守,雖然現在沒有天天檢查了,但這個規定並沒有取消,你們就不放在眼裡了!你們還不過是小學生,就這麼自由散漫,將來長大了怎麼得了!所以今天我進行一次突擊檢查,凡是不合格的男生一律上來剃成梯田,女生剪成短髮!”說完將那個女同學一推:“回你座位去!” 可憐那女同學漲紅了臉不敢說話,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披了一頭七長八短的碎頭髮奔回座位,伏在桌上低低地飲泣。 王老師又說:“哭什麼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是頭髮重要還是良好的品質重要?我這是為了你們好,良好的品質終身受益,不這樣你們記得住嗎?” 趁她說話的當兒,下面好幾個女同學想悄悄把頭髮放下來辮好。可是老鼠怎麼瞞得過貓的眼睛呢?她立刻就發現了,大吼一聲:“下面那些手爪子發癢的,趁早給我收起來,不然看我給她剃個光頭!” 幾個女同學立刻嚇得不敢動了,個個心驚膽顫,恨不得躲到桌子底下,別給她看見。 她怒氣沖沖地看了看,點到我:“搖搖,你上來!” 真不幸,我的頭髮也沒有辮,在腦後紮成個馬尾巴。因為我自已辮不好,一會兒就鬆了,亂蓬蓬的。媽媽早上也忙,我只有自己把它束成一束。 我站起來,沒有上去,說:“請您原諒我這一次,下次我一定把它辮好。” “下次?哪還有下次!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後悔藥賣!不然怎麼能吸取教訓呢?” 我心想,犯了罪的人政府都還要給改過自新的機會呢! 她見我遲遲不動,被激怒了,衝下來抓住我的手就往講台上拉,一邊說:“小小年紀就目無尊長,犯了錯還為自己開脫,我不信就壓你不下來!” 她將我拖到講台上,拿剪子要剪我的頭髮,我拚命掙扎,哭道:“讓我自己去理髮店剪吧” 她累得氣喘吁吁,“不行!我說過的話一定要兌現!憑什麼要對你一個人特殊,不要以為有個當官的老子就可以不同!” 又是這句話!難道父親當官是我的錯,就犯了天大的罪?難道要是乞丐的子女才光榮?又不是文革時講成份,這是八十年代了啊!以前父親被打成右派,哥哥姐姐被牽連,灰溜溜地抬不起頭。想不到現在父親復職了,我仍然……這是多麼奇怪的事啊! 王老師一把將我的頭髮拽住,冰涼的大鐵剪咔嚓響着,黑色的髮絲一縷縷散落在地板上…… 失落在地板上的,又豈止我的頭髮與淚水! 父親得知後要找校長反映,我想起候小亮說過的,這樣做的結果她會變本加厲地打擊報復,連忙喊:“不要不要!要是告了她,她更不會放過我了!求求您不要去反映!” “瞧這孩子,怕老師怕得這樣!”媽媽也看不下去。 我能不怕嗎?我只是一個小孩子,一舉一動都在她管轄之下。在我的世界裡,她就是土皇帝,就是天,我如果得罪她,她總有法子治我的。而且,她是老師啊!老師在我心目中,代表着神聖、莊嚴、真理……我從未想過要和老師作對,既使是象她這樣的老師。
1982年5月7日
相比之下我比較喜歡教數學的劉老師,她和王老師的年紀差不多,也是圓臉短髮。但是她從來不凶學生,說話輕言細語,細長的眼睛總是笑咪咪的,臉上一派慈祥。 劉老師有幾天沒來上課了,聽說她病了。我想去看看她,還特意向媽媽要錢買了些蘋果。 路上碰見婉蘭和幾個同學也去看劉老師,就一起走。婉蘭看了看我手中的蘋果,忽然說:“搖搖,這是送給老師的蘋果嗎?我幫你提吧!”說着伸過手來。 我不好拒絕,就給了她。到了劉老師家裡,她一邊親熱地問侯,一邊倒水削蘋果。劉老師笑嘻嘻地看着她說:“來坐坐老師就很高興了,還買什麼水果呢!” 婉蘭說:“我希望老師吃了蘋果病好得快呀!”說得劉老師心花怒放。 我一個人坐在角落,看她們吃我帶來的蘋果,沒有人注意到我。不過也沒有什麼,如果劉老師吃了蘋果病真的好了,我也感到很高興。 今天劉老師果然來上課了,我以為是蘋果的功勞,暗暗高興了一陣子。 下課的時候,劉老師拿了錢硬要塞給婉蘭,說:“你們又沒工作,有這份心就好了,老師已經感到很滿足了。” 婉蘭堅決不收,一個勁說:“學生看望老師是應該的嘛,老師還不是為了我們才累病的。” 兩人推來推去,最後劉老師還是收回去了,婉蘭很得意地走回座位。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十分詫意她怎麼能這麼理直氣壯。 見我瞪着她,她居然哼了一聲說;“開後門進來的差生,自己沒本事,只會用蘋果巴結老師!”然後拿起書包,哼着歌兒出去了。 我氣得朝門踢了一腳,沒想到門上的玻璃“嘩啦”一聲碎了。 當然,打碎的玻璃也是該我賠的。我怎麼這麼倒霉啊!幸好晚上向爸爸要錢的時候他沒有問為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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